立體聲之戀
朱利安.弗羅貝爾第一次接觸小提琴時隻有四歲。當時他在曾是業餘音樂家的祖父家中把樂器當玩具玩得不亦樂乎,雙親看在眼裏則是半期待半不安。三年後,神童以七歲稚齡和倫敦交響樂團共同表演,堂堂登上了音樂界的舞台。
他曾輾轉於歐洲的巴黎、科隆、羅馬等地和幾位小提琴家學藝,最後終於在莫斯科音樂學院駐足。“尤利”這個昵稱就是當時的俄羅斯同學所取,後來更廣為流傳。
“尤利,去談一場戀愛吧。”
十二歲自音樂學院畢業時,導師魯賓斯坦教授這麼對他說。
“你的小提琴裏欠缺的差不多就隻剩那個了。去談場戀愛,體會那種盈滿心頭的甜美窒息感,然後在演奏時隨時懷著這樣的心情——想像心愛的人就坐在觀眾席,或就在音響之外。”
這句話一直是尤利最重要的寶貝,甚至比魯賓斯坦教授後來送的那把名琴Guarneri
del
Gesu更令他珍惜。
尤利的心第一次被某個人占據,是離開音樂學院遠赴美國沒多久之後的事。那是位一頭栗子色長發,眼睛顏色有如大海倒映在天空中的少女。
然而真正體會到所謂“盈滿心頭的甜美窒息感”,卻是在更久之後—在日本偶然認識一位少年以後。
演奏完安可的夏康舞曲後,尤利在一股舒適的無力感中緩緩將琴弓自弦上移開,站在聚光燈中對著台下微笑,一如往常地想起恩師所說的話。不絕於耳的掌聲陣陣襲上尤利潮紅的臉龐。
一份淡淡的痛楚自然而然地凝結在心頭。因為心愛的人今天真的在觀眾席某個角落。
尤利轉過身,環視著背後大大展開雙翼的管弦樂團,並和走上前來的指揮家握手擁抱。走下舞台之後,掌聲依舊沒有止歇的跡象,尤利隻好三度上台答謝觀眾。
就在休息室前密密麻麻的花籃、攝影師以及記者陣之間,尤利發現了栗子色頭發的身影。於是飛奔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拉過來、緊緊抱住。
“心愛的人!我好想你!”
“呀!”
真冬在尤利懷中縮起身子,發出小小的慘叫;采訪媒體一擁而上,快門聲宛如午後雷陣雨般此起彼落。
“弗羅貝爾,有媒體在場啊!”
一直保護著真冬的蛯澤千裏在忄頭前挺身護住兩人,同時這麼大鹹。
三人把之後的問題都交給經紀人處理,一起逃出林肯中心,進入Dakota
House附近的餐廳。由於事先預訂了包廂,這下子終於能稍微放鬆喘一口氣。看著真冬僅以左手流暢地使用刀叉進餐,尤利在放心的同時卻又有點難過。
這幾年來,真冬右手手指無法活動的情形時好時壞,所以讓她養成了這個習慣——不管右手的情況如何,什麼事都用左手來做。
“……結果不需要動手術吧?”
真冬點了點頭。
“下個月複健課程就差不多結束了。”
她的右手手指已經完全康複,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了。之所以仍要繼續複健課程,則是為了將來能同時練習鋼琴和吉他,經過仔細評估後決定趁現在先行導入訓練方法。
“那你不久之後就會回日本囉?我短期之內也得留在日本錄音,有真冬回來陪,我好開心喔!”
麵對尤利的明知故問,真冬表情有些凝重。蛯澤千裏也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女兒的側臉。
去年冬天,真冬的右手再度失去力氣。原因是鋼琴和吉他練習過度——尤其是吉他的演奏法造成手腕的負擔過大,骨骼、關節和神經都累積了饣重的損傷。
她經過運動醫學界的權威——洛杉磯大學醫院接受治療後,今年春天就已恢複到可以繼續練習鋼琴。蛯澤千裏當初本來隻要求真冬在寒假期間留在美國治療,第三學期開始後就讓她回日本念高中,但真冬本人卻拒絕了。
“我在大學裏也有學吉他。”真冬喃喃地這麼說。“拿到學分前沒辦法離開。”
“趁放假的時候回去一下又沒關係……”
尤利繼續這麼說,真冬卻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因為直巳在日本,所以現在還不能回去——是這個意思嗎?
去年的聖誕夜——在機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她和直巳之間又是什麼情形?尤利什麼都不知道。從那時到現在過了將近半年,尤利最介意的就是真冬有沒有生自己的氣。在那之後,真冬似乎就一直躲著自己,盡管相隔許久終於再會,尤利還是一直很不放心。
用餐結束後,尤利丟下正在刷卡結帳的蛯澤千裏,拖著真冬跑出店裏。希望能趁今晚搗毀自己和真冬之間那道如煙似霧的隔閡。
“等、等一下……尤利!”
“弗羅貝爾!等一下!”
“蛯澤老師,對不起!我今晚想帶真冬去一個地方,也跟人家約好了!”
攔下計程車後,尤利飛快地鑽進車子裏。一邊感謝蛯澤千裏並沒有認真追上來,一邊將真冬也拉進車內,然後告訴司機位於東13街的某個地址。
“你要帶我去哪裏?”
真冬抓住了尤利的肩頭,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
“去Live
house啊!”
“我、我穿成這樣耶!”
真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隨即露出慌張的神色。她身穿宛如要前往大都會歌劇院的晚禮服,肩膀處和後背都開得很低。
“而且我們才十六歲,Livehouse也不會讓我們進去。”
“沒關係,從後台進去就好。”
夜晚的曼哈頓仿佛地上星辰般化為漩渦,計程車緩緩滑進其中。
尤利有很多朋友是搖滾樂手,人數多到足以令死忠的古典樂迷大皺眉頭。他之所以會認識這麼多搖滾樂手,契機是紐約一家二手吉他店裏美麗的Stratocaster老琴,還有和他同時將手伸向那把吉他的男人。男人留著一頭及肩的散亂金發,帶著仿佛剛嗑過藥的不善眼神,還穿著有多處燒焦痕跡的皮外套;不隻外表看來危險,還出聲恐嚇尤利。
“死小鬼,把你那隻手拿開!”
“才不要!是我先摸到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看起來國中還沒畢業的尤利斷然拒絕而嚇到,男人瞪大了眼睛。
“反正你也買不起這種吉他吧?這可是要價二萬美金喔!”
“當然買得起!”尤利邊說邊拿出了信用卡。男人像要跟他拚了似的把手伸進口袋,卻突然臉色鐵青。說來可悲,拿不出錢來的其實是這個男人。
“好吧,那我拜托你——讓我試彈一下就好。”
看到對方態度丕變,尤利也讓步了。請店員準備好擴大機後,男人就一屁股坐在上麵拿起匹克。尤利不禁屏住了氣息。那並非單純為了炫耀技巧的速彈,而是顫音無限延續、詩情畫意的單旋律。甜美而哀傷的音韻比以往聽過的任何吉他演奏都還要深深擄獲了尤利的心。
彈完之後,男人咧嘴大笑。
“蠢蛋,老子剛才大完便沒洗手,這下子吉他上都沾滿老子的味道啦!如何,要不要幹脆把琴讓給老子……”
“請教我彈吉他!”
尤利完全不在意男人剛才說的肮髒內容,握住了對方的手。不久之後,尤利才知道那個男人正是重金屬搖滾樂界的天之驕子兼問題兒童——基斯?莫爾。結果基斯不但沒有教尤利彈吉他,還淨教他一堆無聊的性知識和把歌迷美眉的方法。介紹給尤利認識的樂手們也都和他自己一個樣,不是以為尤利是女生而想要上他,就是明知道他是男的還是硬要上他。
話說回來,保護尤利免於遭到毒手的,也正是基斯本人。雖然日後尤利認識的搖滾界朋友越來越多,但基斯一直都是他在美國最要好的朋友,所以隻要時間允許,他一定會去看基斯的現場表演。
“朱利安,你來了啊?快點脫衣服,我要在舞台上把你弄得濕答答!”
尤利一帶著真冬出現在到處都是音控機器的後台,眼尖的基斯便走過來這麼說道。高大的擴大機彼端傳來迫不急待的觀眾們近乎怒吼的歡呼。真冬嚇了一跳,連忙躲到尤利背後。
“喂!你帶來的那個是女的沒錯吧?可以讓我們上嗎?”
“尤利,我們回去吧!”真冬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貝斯手和鼓手都靠了過來,十分感興趣似的把臉靠過來嗅著真冬的頭發。
“你們不要靠近真冬,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之後再送飛吻給你們,先忍耐一下行嗎?對了,我們是來聽表演的,快點上台啦!”
尤利趕走了圍在真冬身邊的男人們,又在基斯背後猛推了一下。
“看我等一下再來上你!”
“把你全身上下的洞都捅得鬆垮垮!”
邊比中指邊鬼叫的團員們一一走到聚光燈下,台前的歡呼音牆又更厚了一倍。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種地方……”
尤利扶住語帶嗚咽的真冬,指了指器材間隱約可見的舞台上正要拿起吉他的基斯。
由於饣重逆光,用眼睛實在無法分辨出吉他的種類。但就在用力刷下高音的樂句展開那一瞬間,尤利清楚感覺到真冬倒抽了一口氣,抓住自己上臂的指尖也掐進肉裏。那個聲音——她是不可能忘記的。
“剛才是交給基斯幫我保管的那把琴。”
曾經是feketerigo的羽翼之一,三色漸層的stratocaster吉他。
“我現在也乖乖地向基斯學習,不再自己摸索了。別看基斯那個樣子,他可是有在古典吉他學校認真修課的喔!”
一時之間,真冬的目光一直定在那和吉他融合為一的高大剪影上,舞台上傳來的爆裂音響讓栗子色長發隨之翻飛。
“雖然無法補償什麼……但我還是想再次和真冬一起彈吉他。所以我決定重新開始。”
真冬緊閉雙唇,微微搖了搖頭。
“說什麼……補償……”
尤利歎了口氣,再次將視線轉向舞台。
除了曲目之間穿插著幾句低級的對話外,開場後連續演奏了七首歌都沒有間斷。真冬一直攀著尤利的上臂,手心裏滿是汗水,而尤利也感覺出她的呼吸和台上的節奏一起變快了。
熱烈的氣氛暫時告一段落,基斯轉過身,伸出大拇指比了一個“來吧!”的動作。
“我上去一下喔!我想為真冬表演一首歌。”
尤利在真冬臉頰上親了一下,趁她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來時挪開了身子,立刻飛奔上台。主唱以不堪入耳的猥褻說法介紹尤利之後,台下就像熔岩般沸騰了起來。盡管如此,尤利仍感受到一股和握住小提琴時完全相同的興奮。
因為心愛的人正在傾聽。
基斯換了一把Telecaster吉他,將那把Stratocasterl父給尤利。接下來的整整二十分鍾裏,兩人不斷以吉他獨奏互相撞擊。起初喧鬧不休的聽眾們一下子就被奔騰的旋律吞沒,看到這樣的情形,實在讓人爽快得沒話說。
滿身是汗的尤利逃離了基斯的擁抱,回到後台。蹲在地上等他的真冬臉蛋也紅通通的。
“……真冬要不要也上去表演?”
麵對尤利的詢問,真冬隻是緊咬著雙唇拚命搖頭。
離開Livehouse後,兩人決定欣賞一下右手邊中央公園的風景,沿著公園西路漫步踏上歸途。這片燈光柔和的廣大綠地,當初是為了讓曼哈頓人有個休憩的空間而建設,現在已成為紐約的名勝之一。即使在如此的深夜,依然能看見不少談笑的老人和談情說愛的情侶。
“今天……真是對不起。拖著你跑來跑去的。”
尤利牽著真冬的左手走在路上,突然以略微落寞的聲音這麼說。
“沒關係,我沒有生氣啦!”
真冬回答時也露出些許慌張的神色。
“我玩得很盡興。而且很久沒參加搖滾樂的現場表演了……尤利也比以前厲害了。”
“你不要說這種話安慰我啦!都是因為跟我學了錯誤的演奏方式,你才會……”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很感謝你,也很謝謝你以前教我彈吉他。”
真冬看著地麵這麼說,仿佛在數算自己的步伐。
當真冬因為右手的三根手指無法活動而失去鋼琴時,教她彈吉他——告訴她逃避場所的人正是尤利。那也是許多相遇與別離的開始。
“如果繼續那樣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更何況我的手腕受傷並不是尤利的錯。雖然你教了我一點點,但之後都是我自己摸索的,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而且——反正我的手現在也康複了。”
“那——我可以繼續喜歡真冬嗎?”
真冬滿臉通紅地從尤利臉上轉開視線,快步往前走。
“……可以……是可以,但……不對,那、那種事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真冬吞吞吐吐地說著,同時大力甩動被尤利抓住的手臂。
“而且……!我已經有……所以說……那個……”
看著真冬紅透的臉頰,尤利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結果她還是喜歡直巳嘛!
兩個嬉皮風青年坐在路燈下人行道旁的石頭上彈著吉他唱歌,走過他們身邊時,真冬忽然停下了腳步,凝神傾聽著兩人的和聲。
“真冬,你知道這首歌嗎?”
真冬微微點了點頭。
“〈星期三淩晨三點〉……是直巳喜歡的歌曲。”
尤利也想起來了。直巳本人曾經對自己提起這首歌的歌名,還說這是賽門與葛芬柯的歌曲之中他最喜歡的一首。
“很像直巳會喜歡的歌。他唱給你聽過嗎?”
真冬搖搖頭。
“我隻聽過CD。我拜托過直巳,但他不肯唱給我聽。”
“為什麼?”
“他說這是一首特別的歌,絕對無法一個人唱。”
尤利訝異得猛眨眼,又看了看路邊的嬉皮雙人組。雖然旋律十分優美每但聽起來不像是多麼特別的歌。或許要兩人和音會比較好聽,但以直巳的聲音就算隻唱主旋律應該也很有味道吧?
“要是我拜托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唱給我聽啊?”
“我不知道。夠了吧?不要再提直巳了。”
尤利連忙快步追趕一臉不悅地往前走的真冬,卻突然想起一件事。這座中央公園正是一度訣別的保羅賽門和亞特葛芬柯再次同台、在五十萬個歌迷麵前演唱的地方,然而兩人重組樂團的約定卻隨即化為泡影。或許保羅和亞特十年後的再聚首——是隻存在於這座公園的魔法吧?中央公園,也是難以計數的相遇和別離不斷上演的地方。
尤利搖搖頭,甩開這種不祥的預感。別離?什麼嘛……
跑了幾步追上真冬後,尤利牽起她的手又問了一次。
“真冬,你真的……打算在能夠再次彈吉他之前都……不和直巳聯絡嗎?”
真冬再次停下了腳步,稍微側身麵對尤利。
“我並不是……不和他聯絡。”
“那你打電話給他了嗎?有沒有傳電子郵件給他?”
“沒有……”
“我去日本時還跟他出去玩過幾次喔!也住過他家……”
“嗯……”
真冬連耳朵都紅了,還以額頭撞了尤利的肩膀好幾下。
“你還在生直巳的氣嗎?”
“為什麼尤利這麼在意這些事呢?明明和你沒有關係啊!”
“怎麼會和我沒關係?要是我稍微……在各方麵表達得更好一點,真冬和直巳就不會像這樣分隔兩地了啊!”
“所以那也不是尤利的錯啊!”
真冬加強了語氣。
“直巳說……他會等我。可是後來就完全沒有聯絡,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才……”
才需要……時間……
看著越說越小聲的真冬,尤利溫柔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全美公演告一段落之後,尤利好好休息了一陣子,就在他即將離開紐約那天,一封來自俄羅斯的信寄到了他借住的蛯澤家紐約行館。寄件人正是令尤利十分懷念的俄羅斯音樂學院恩師——魯賓斯坦教授。
尤利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
我聽過你最新的錄音和美國公演了,和跟我學琴的時候一點也沒有變。看來你還沒有完全明白那種盈滿全身的思慕之情。
信中以措辭饣謹的法文寫著這樣的內容,尤利不禁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的演奏還不行。每當尤利發行演奏錄音或參加大型巡回音樂會時,教授總會提出懇切而仔細的批評,卻從來沒有稱讚過他。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我明明認識了真冬,演奏的時候也一直想著她啊……
“魯賓斯坦老師還是一樣正直而饣格哪……”
聽說信裏的內容後,蛯澤千裏不禁露出苦笑。尤利的老師是舉世聞名的小提琴教育家,蛯澤千裏當然也和他見過幾次麵。
“那位老師指出的問題,應該不同於一般關於你的年輕或大膽之類的評論吧……”
“大概吧……”
然而眼前也沒時間詳談這件事,因為班機起飛時間就快到了。尤利提起小提琴盒轉向門口,真冬也從二樓跑下來送他。看到機不可失,尤利立刻抱住真冬,在她兩頰上各親了一下。
“你會常常回來吧?”真冬縮著脖子這麼問。
“嗯……真冬也一樣,想來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而真冬的表情卻蒙上了一層陰霾。
這一年,尤利任性地要求和日本的唱片公司簽約,錄音工作也都在日本進行。經紀公司本來麵有難色,但因為尤利在日本原來就非常受歡迎,後來還是勉強順利談妥了。
“因為想常常見到直巳,就這麼決定了。你高興嗎?”
“呃,可是你光是演奏會之類的行程應該就排得很滿了吧?這樣沒關係嗎?”
“我是問你高不高興耶!”
直巳還是一樣顧左右而言他,尤利忍不住拍了他的大腿一下,嚇得麥當勞裏的幾位客人轉頭看向兩人。因為是平日的傍晚又在學校附近,穿著製服的學生很多。
“這個嘛……當然高興啦!隻是高興歸高興……”
直巳扶起差點倒下的吉他琴盒,正試圖蒙混過關。
“那為什麼又一臉不滿意的樣子?”尤利繼續質問。
“你為什麼又穿女裝啦!而且你怎麼會有我們學校的製服……?”
“真冬送給我的啊!”
為了配合剛放學的直巳,所以尤利也穿了製服。
“這麼一來就不引人注目了吧?看起來就像直巳的同學啊!”
“一點也不像!你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是大家注目的焦點耶!夠了夠了你不要再化妝了……
哎唷不是這個問題啦……”直巳從尤利手裏奪過粉餅。“好了好了,尤利你這樣就很像女生了——不是啦!這樣一點也不好!啊啊啊真是的—:”
看著自己吐槽自己、一個頭兩個大的直巳,尤利不禁有種心癢的感覺——直巳會不會因為真冬而一直這樣消沉下去呢?實在有點擔心。
“這是……真冬的製服……?真的嗎?”
直巳歎口氣垂下肩膀,在椅子上坐下後一直盯著尤利看。
“嗯。她說不需要了,我就去拿來了。”
尤利故意這麼說,看得出直巳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
真冬已經轉學到洛杉磯的學校了,不會再回到直巳等人就讀的高中——他或許是再次認清了這個事實吧?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什麼?尤利忍不住感到奇怪。
“為什麼你不打電話也不寄電子郵件給真冬呢?”
直巳的嘴唇剛碰到可樂的吸管,又低下了頭。
“因為……那種事……沒辦法由我主動啊!該說的……我已經全都告訴她了。”
直巳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剩下的就要看真冬願不願意原諒我了……那是由真冬決定的事。”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吧——尤利正要開口這麼說,背後卻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小直果然在麥當勞!真是的,為什麼蹺掉練習——”
尤利的視線和跟一樣穿著短袖上衣配紅格子短裙製服的千晶對上,隻見千晶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過了大約兩秒後才回過神來。
“……這是小直要你穿的?”
“才不是!”
然而背著吉他琴盒的神樂阪響子也跟著出現在店裏,讓場麵更混亂了。
“唉呀?真是稀客,而且還穿著蛯澤同誌的製服呢!我光憑氣味就知道了。原來如此,年輕人瞞著我們在這裏幽會啊?因為無法見麵而覺得寂寞,就讓男生穿著她的衣服……”
“你……你不要說這種讓人聽了會誤會的話啦!就是因為你之前一直騷擾尤利,我才故意不
說免得你們跟來的!”直巳麵紅耳赤地回嘴。
“光憑氣味就知道了嗎?”
尤利也聞了聞自己的袖子。
“不,我隻是隨便亂說的。因為你要拿到我們學校的製服,最可能的途徑就是蛯澤同誌。”
響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萬分憐愛地摸了摸尤利的頭。
“對了,朱利安今天有空嗎?”
“嗯,因為我想一直跟直巳在一起,就請了一天假。”
“真是太好了,那我們一起去‘長島樂器行’的練團室吧!沒帶吉他也沒關係,我可以借你店裏最上等的貨色。跟我們一起練到汗水與淚水都流幹吧!”
尤利興奮地站了起來,直巳還有些不安地想要說些什麼,響子卻早已牽起尤利的手走向樓梯口了。
長島樂器行是響子打工的地方,細得像鉛筆的建築物一、二樓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吉他和貝斯,隻有三樓的兩個房間是練團兼錄音室。
feketerigo的練團有如饣刑拷打。一首歌持續二、三十分鍾是理所當然,節奏組的直巳和千晶更是連一小節都休息不得。
所以尤利在半途因為口渴而逃出練團室時,一邊靠在隨著重節拍震動的隔音門上以礦泉水滋潤雙唇,一邊卻覺得非常對不起大家。直巳之所以進步神速到令人訝異,想必就是這種魔鬼練習的成果吧?
“怎麼了?那兩個人都還沒有停喔,尤其是年輕人。所以我們也得繼續磨練才行。”
響子也放下吉他走出練團室,靠牆拿著保特瓶這麼說。
難得有和響子獨處的機會,尤利稍微猶豫了一下,終於把之前想問又不知該不該問的話說了出來。
“……響子你……之後也會進入我們的世界吧?”
“嗯?”
革命家燃燒著熊熊野心的目光射了過來。
尤利所在的世界,充滿華麗冰冷光芒的演藝界。
“當然。盡可能地爬上高的地方,才能將聲音傳遍全世界啊!”響子笑著回答。
“那……”
練團室的門在尤利腦後咚咚作響,低音的呢喃混在沉重大鼓聲中傳了過來。
“你真的打算帶著貝斯手直巳一起進入這個世界?”
這是尤利第一次看到神樂阪響子以沉默代替回答。
原來,這個人一直如此確信——尤利不禁這麼想。她一直確信總有一天必須麵對與直巳的訣別。這一點就算是尤利也很清楚。檜川直巳的真正才華,並不隻限於在某個樂團裏擔任貝斯手。
這麼一想,突然覺得很悲哀。
“為什麼你會露出如此寂寞的表情呢?”
響子的微笑比剛才更溫柔了。
“失去什麼的並不是你。不論是年輕人或者是我,你隨時都可以和我們見麵呀!”
“是這樣沒錯……但……”
“我一直想好好問你一次。你對檜川直巳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感覺?”
“我喜歡直巳!”
“不,這點我已經知道了。那蛯澤同誌呢?”
“我也喜歡真冬!”
“跟同性或異性無關嗎?”
“響子不是也兩個都喜歡嗎?”
“那當然。若是隻能愛半個世界,革命事業便隻能完成一半。但你又想和你傾慕的那兩個人一起做什麼?”
“一起……做什麼?”
“例如像我一樣,想和心愛的人生下小孩之類的。”
“我完全沒想過那種事。而且我也是男生……我隻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而已。”
響子噗哧一笑,伸手碰觸尤利的臉頰。
“那……你記得自己墜入愛河的瞬間嗎?”
被這麼一間,尤利陷入了沉思。背後隔音門裏傳來沉默的節奏。墜入愛河的瞬間——這麼說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直巳和真冬的呢?
認識直巳的時間是一年前,所以應該是在那之後的事。雖然第一次見麵就對他有好感,但那是因為真冬也在一旁的關係吧?那是在他帶我去DJ音樂會讓我受到打擊那次嗎?不對,自己會主動去找他,是在那之後很久的事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這種事一定得記得嗎?”
“那當然。不然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戀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