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家夥——會使我們倆更親密了,基德。我真希望他是個男孩。想想看,基德,我的親生骨肉啊。他千萬別留在這個國度。要是個女孩呢,不,不會的。賣掉我的皮貨,它們起碼能賣五千塊錢,我在公司裏的錢也有這麼多。把我的利息和你的放在一起管理。我想我們對那塊地的申請會有結果的。你要保證他受到好的教育;還有,基德,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他回這兒來。這個地方不適合白人。
“我不行了啦,基德,頂多再拖三四天了。你們必須馬上趕路。一定走出去!記著,這是我的妻子,我的兒子——噢,上帝!我希望是個男孩!你不要守著我。我命令你,人之將死其言如金,走吧。”
基德懇求道:“給我三天時間,你可能會好轉的;也許會有奇跡。”
“不行。”
“就三天。”
“你馬上上路!”
“兩天。”
“這是我的妻兒,基德。你別折磨我了。”
“一天。”
“不,不行!我命令——”
“就一天。我們這點兒吃的省著吃還湊合能維持,再說也許我還能打著一隻麋鹿。”
“不行——好吧;一天;多一分鍾也不行。還有,基德,別——別撇下我一個人等死。隻消一槍,誰來摳一下扳機。你明白我的意思。想想吧!想想吧!我的骨肉,我卻沒法兒活著見到他!
“叫露絲過來。我要和她告別,還要告訴她必須為孩子著想,不要在這兒等我死。要是我不這樣要求她,她大概不肯和你上路。再見吧,老哥;別了。”
“基德!我說——一去山穀邊的小坡上挖個洞,我在那兒一鏟子挖出過四十美分的金子。還有,基德!”
基德俯身湊近這個臨終之人,以便聽清他最後的微弱的聲音,梅森已不再頑固了。
“你明白,我——對不住卡門。”
基德穿上風雪外套和踏雪鞋,腋下夾著來複槍,向林中走去,留下露絲守在她丈夫身邊悄悄哭泣。對基德來說,在北極一帶遇到意外傷禍並不是首次,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難辦,抽象的說,這是一道非常簡單的數學題——三個可能活著的生命與一個注定要死的人相比。但他現在卻拿不定主意。
整整五年,他倆並肩行走在山間小徑,在金礦營地一同淘金,一次次從雪原、洪流和饑餓中逃得性命,他們已親如手足。露絲初次擠進他們中間來,他倆密切的情感聯係使他常常感到對露絲有一種模糊的嫉妒:而今天不得不由他親手砍斷這聯係。
盡管他禱告麋鹿出現,哪怕就一隻,但好像所有的動物都遠離了這片雪原,夜漸漸來了,心力交瘁的基德兩手空空,一步一拖地回到營地。一陣狗吠人叫令他腳步變得飛快。
他衝進帳篷,看見露絲站在狂吠的狗群中,掄著的斧子四處飛舞。狗們已不管主人立下的鐵律,哄搶食物。基德倒掄起槍,雨點般砸向狗群。不管打中與否,槍托和斧頭上下揮舞著;狗靈活地躲閃著,眼睛裏燃燒著瘋狂,尖牙吊著口水;對主宰權的爭奪已令人與獸瘋狂了。之後,潰敗的狗們爬到火邊,舔著傷口,對著晚星哀號,傾訴自己的不幸。
鮭魚幹都被狗搶吃了,還剩下約摸5磅麵粉,去支撐他們橫越二百英裏的雪原。露絲回到丈夫身邊,基德把一隻溫熱的死狗剖開,它的頭已被斧子劈碎。每塊肉都被細心地存放,皮和內髒留下來,拋給狗吃,它們剛才還是同一條戰壕的戰友呢。
早上,新的情況出現了。狗開始內戰了。卡門還有一口氣。但群狗一擁而上,盡管鞭子抽在它們身上,它們也不在意。它們畏縮、哀號,但並不逃開,把它的骨頭、皮毛,吞吃個精光,一點痕跡不留。
基德回身幹事去了。他側耳聽著梅森的動靜,此刻,他的心靈又重返田納西州,滿嘴囈語和過去的朋友們大聲笑談。
周圍的鬆樹很多,他幹得很快。露絲看見他在搭一個棚架似的東西,很像獵人防狼獾和狗而用來貯藏肉食的架子。一棵接著一棵,他把兩棵小鬆樹的樹梢相對彎到接近地麵的位置,把樹梢用鹿皮條捆緊。接著,他的鞭子猛地抽向狗們,打得它們一個個服服帖帖,將它們分別套在兩個雪橇上,除了包裹梅森的獸皮,他把所有的東西分裝在兩個雪橇上,他用獸皮把梅森裹緊、捆嚴,再把這個皮筒子的兩端捆緊在壓彎的鬆樹樹梢上,隻要獵刀砍斷鹿皮條,兩棵樹梢便會彈起來,把這具軀體扯進高高的天空。
露絲已答應了丈夫的遺願,沒有反對一下。可憐的女人,她早就學會了順從。從兒時起,她就明白要服從天地的安排,她看見所有女人都在這樣做。女人生來好像就不能反抗。
當她與丈夫吻別時——這可不是她部落的風俗——基德允許她宣泄自己的痛苦,然後領她到前麵一輛雪橇跟前並幫她穿上雪鞋。露絲兩眼空空,她機械地拿起套杆和鞭子,吆喝著狗啟程了。
基德回到梅森身旁,他已昏迷了。露絲的身影已消失了許久,基德還蹲在火旁,期待著同伴咽下最後一口氣。
在雪白的寂靜中,孤身哀思,可不愉快。幽暗的寂靜是仁慈的,它像保護傘一般掩護著你,並飄蕩出千百種無言的憐憫;然而白亮的寂靜,潔淨而寒冷,在鋼鐵的天空下,卻是無情。
一小時過去了,兩小時,但梅森仍有氣息。正午時分,太陽沒有露臉,它潛行在南邊的地平線下,拋出一抹橘紅,斜跨天空,很快又將它收了回去。基德驚覺起來,強迫自己來到夥伴身旁。他看了一眼梅森。白色的寂靜好像在冷笑,一陣猛烈的恐懼撲麵而來。“砰”,一聲槍響,梅森接著被彈向他的空中之墓。基德鞭打著狗群,雪橇在雪原上狂奔。天空,很快又將它收了回去。基德驚覺起來,強迫自己來到夥伴身旁。他看了一眼梅森。白色的寂靜好像在冷笑,一陣猛烈的恐懼撲麵而來。“砰”,一聲槍響,梅森接著被彈向他的空中之墓。基德鞭打著狗群,雪橇在雪原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