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果拉著她慢慢走上險道,蕙兒深吸一口氣,盡量不去想峭壁的景象,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挪,脖子僵直著不敢低頭看,軟軟的布鞋能感覺到山道越來越窄了,若腳跟稍微用力,恐怕立刻就能翻下山去。
“別怕,你能走過去的。”阿西果悄聲鼓勵道。蕙兒又感激又懊恨,感激的是,他的手臂像欄杆一樣一直護在她的腰後,讓她增加了勇氣,手卻握成拳頭,萬分小心地避開她的身體,保持著狹小空間裏最大可能的禮儀。懊恨的是,為了不碰到她,阿西果便要控製自己,直身收腹,甚至微微後傾。這全是因為她的懦弱和無謂的心結。
但她雙腿沒法不僵硬,他倆靠得這麼近,身體的溫度穿透了衣裳,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接近於柚葉的清新味道。
“別緊張,”阿西果好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們漢人的禮義也有從權變通的時候吧?不要緊的。”
蕙兒家風原是灑脫磊落的,經他一提,也覺自己太拘泥於小節了。爹爹說過,西南百夷天性熱情奔放,想對你好便對你好,不會多做掩飾,她應該相信阿西果的善意。
她果然放鬆了許多,經過不短的煎熬,終於到達安全的另一端,一直包圍著她的柚葉味道立刻消失了。危機一過,塵世的束縛又籠罩過來,蕙兒望著早已站開幾步,含笑看著她的阿西果,憋了半天,才囁嚅著說:“謝謝你。”
阿西果欲言又止,蕙兒卻畏縮了,立刻低下了頭。他也許歎了一口氣,也許沒有,總之,他再沒說話,轉身快步走了。
一個月後,蕙兒終於到達林西,刺史府比想象中還要簡陋,鍾老爺、鍾夫人自然喜不自勝。夫人見女兒勞累,瘦了一大圈,心疼得很,押著她在屋裏養了半月,才準出門走動。夫人早兩年來,比在杭州時更神采奕奕,或許是因為邊陲遠地沒有那麼多禁錮,不似杭州,夫婦攜手出遊都要惹人側目。
夫人責怪她一個小丫鬟也不帶便自己跑了來,然而蕙兒怎麼忍心讓人遠離父母,到風俗氣候都大不相同的地方?夫人很快便找了一個會說漢語的撒尼族小姑娘,名叫阿穀瑪的陪伴女兒,她倆很快就交上了朋友。
阿穀瑪帶蕙兒在林西城各處轉悠,吃竹筒飯、涼豌豆粉、粑粑……蕙兒平生未曾試過如此放肆自由,每天都過得新鮮快樂。兩人所到之處總能吸引無數好奇的目光。林西是西南重要商埠,主街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什麼民族都能在這裏瞧見。蕙兒已稍微習慣了被人注視,時常忍不住偷望他們千迥萬異的服飾。
阿穀瑪見她用一塊炭墨在厚紙上隨便塗抹幾筆,便能勾勒出一件衣服,一個頭像或一串銀飾,真佩服極了。原來鍾老爺駐守林西十一年,把各族曆史風俗等編成了一本《百夷誌》,京中開書坊的舊友日前來信,很想助他一臂之力製版出售。萬事俱備隻欠畫師,鍾老爺一直等著蕙兒到來,便可以把各族人像畫成草圖,一並付印。
阿穀瑪早就想請蕙兒到家鄉遊玩,一聽這緣由,更力勸她:“六月二十到廿五之間,白、彝、納西等好幾個族都要慶祝火把節,大家會穿上平時不舍得穿的最漂亮的衣服。”
蕙兒當然心動了,一則職責所在,她應該把他們最美的時刻記在書上;二則,和所有初到大理的人一樣,她對各族習俗民情也是滿懷興趣,很想畫幾幅色彩鮮豔的大作,描繪他們慶祝節日的盛況。
到節日那天,稟明父母後,蕙兒便在阿穀瑪幫助下改扮成撒尼族姑娘的模樣,坐牛車經過連接大理與中原的石橋,向彝族村落駛去。
天漸漸黑了,太陽似乎把白天的光熱全部帶走了,林中吹來舒爽的夏天的風。阿穀瑪忽然興奮地說:“姐姐!快看那邊!”
遠處,一條火光織成的龍在林間遊動,快樂悠遊的歌聲斷斷續續傳來,讓人心情也不得不好起來。火龍最後圍住村外早已搭好的場子盤旋,火把被投進柴堆中,熊熊火光照亮了他們年輕自在的笑臉。
老人在火圈外用各種水果和小食招待過來遊玩的別族朋友,蕙兒也被塞了滿手的果子,隻是她眼睛太忙,沒顧得上品嚐。
隊伍舞得正歡,裏層與外層來回穿梭,嬉笑聲不時爆發出來。忽然,隊中一人腳步停滯了片刻,破壞了大家忙而不亂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