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造一艘妙船吧」
♀♂
「唷,巴裏諾」
背著沉重袋子正走過跳板的巴裏諾回過頭。
有個胖胖的希裘裏基正沿著倉庫邊的碼頭走來。這是一直以來很照顧他的旅店老板。巴裏諾把袋子扔到駁船上,從碼頭工的隊伍中走出來。
「有什麼事嗎?」
「你,以前上過商船的吧」
老板用尾巴指了指背後的某處。
「介紹人說,那邊正在找船木匠」
「和我沒有關係吧」
「我聽說呢,木匠在完成船後會直接被招入當船員。而且他們似乎不打算借助運船烏由克的成員,所以現在人手不足」
「……」
「日薪很不錯喲,不快點去很快就會招滿,所以我才來叫你的」
老板看了一眼巴裏諾。
「我說啊,巴裏諾。你剛剛六歲吧,難道打算背貨一直背到老死嗎?你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說過的吧,要成為船員看看這個寬廣的世界。這次可是個好機會喲」
「可是,老板……我……」
「你的事情,我也是聽說過的。可是如果在你身上發生的那件事是真的,你就更應該再次出海,讓其他的家夥也見識見識――那條,黑船」
巴裏諾抓著胡須低頭不語。
他是幸存者。在那個離大陸數千菲菲克距遠的外海孤島上,他是船上唯一的幸存者。在大海上漂流了數十天,死裏逃生的他不知海潮是怎麼流動的,竟然奇跡似的把船帶回了萊琪芙路港附近。
他能活下來,是因為多虧船上還留著四十人份的食物。不過,並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恐怖的孤獨差點把他逼瘋,每次都是靠著回想舵手古卡路秋說的話,才在一線之間克製住自己。
――船員,有義務告訴那些爬行在陸地上垂尾巴的家夥們,在這片遙遠世界的事情。
他決定照古卡路秋說的做。回到萊琪芙路港後,他把自己目睹的到處告訴別人。
可是,換來的卻隻是別人懷疑的眼神。其實也並不奇怪,因為除了去尋找黃金的迪亞幕新號以外,沒有任何一艘船行駛到過那麼遠的地方。
不過,除了巴裏諾的說法外,眾人找不到其他解釋也是事實。要說船員都生病死掉了自然不可能,施瓦利斯的槳手也沒力氣發起反叛,船本身也不像被卷入過風暴受到浸水的樣子,不管哪種,都無法說明隻有巴裏諾幸存的情況。
而且,怪事不僅隻有這一件。除了迪亞慕新號以外,其他還有多艘行蹤不明的船隻。所有船都是在來往於西岸和東岸間的北方海域中消失的,數量已經達到十多艘。
巴裏諾的話,本應該被作為重要的證言來聽取。
可是,船員們隻是厭惡地躲避他。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能證明那些消失不見的船隻是因為神秘敵人的襲擊造成的。如果沒有巴裏諾的話,那些船都會被當成事故災難而失蹤。對於非常迷信的船員們來說,巴裏諾就像是個說著不祥預言的瘟神。
所以巴裏諾,被有選擇的遺忘了。
年青的巴裏諾不知何時起也閉了嘴巴。其實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害怕。
不過巴裏諾一直在想。那些都是真的,一定要想辦法證明,就算是為了古卡路秋。
「……老板」
巴裏諾緊張地抖著胡須,說道,
「我要去,我要再一次上船」
「去吧,好好幹!」
被老板用力拍著背,巴裏諾下定決心。
是的,要為古卡路秋報仇。
♀♂
司一行調查了希裘裏基的航行技術。如果製造太繁雜的船,是無法向希裘裏基們推廣的。必須是比他們的劃槳船稍微先進一些的技術。
「他們的航行技術,算是中等吧」
仍舊是在那間加入商人烏由克時獲得的事務所中,柯萊克特彙報道,
「基本上都是依靠地理的沿岸航行,開出海灣時可以看見星星。特定的星星,會從同樣的仰角經過,東西岸就是依此航行。這是被稱為定緯度航行法的初步天文測量法呢。因為主要航線是連接東西海岸,所以足夠用了」
「你說的中等,是什麼標準?」
「舉例來說,最差的莫過於出海後,不知道看星辰角度,隻一味沿海岸線前進。反過來說最好的是,通過星辰判斷緯度經度,東西南北自由航海。希裘裏基他們處於中間」
「嗯嗯」
司點頭提案道,
「我們的目的在於讓他們用帆船吧,既然他們已經有中等水準的航海技術,那麼隻要把造帆船的技術教會他們不就行了嗎?」
「不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柯萊克特在地板上投影出地圖。
「這塊托瓦帕盧大陸,麵積大致相當於澳大利亞,位置在赤道正下方,並延伸到北緯和南緯二十度附近。東西航行時,大致會通過這條緯度」
「恩」
「可是,這條航路,一年四季都刮東風。與地球的哈德利環流相類似的恒風帶,就是最佳的航運貿易帶。因為有這條恒風帶存在,從東往西行駛的船,可以揚帆順風而行」
「帆船的話,逆風也能行駛?」
「是的,如果是備有縱帆或是開角度大的橫帆的船,是有可能逆風行駛的」
柯萊克特點頭道,
「不過,逆風行駛很困難喲。因為必須頻繁調整帆的方向以Z字形行駛。直到希裘裏基積累足夠的經驗前,還是教他們單純的橫帆順風航行法比較好吧」
「可是這樣的話,船過去就回不來吧」
「怎麼會呢,隻要順著西向的風帶走就可以了」
柯萊克特在遠離大陸的海中央,標了一條西向的箭頭。
「這裏是偏風西帶。緯度四十度的地方,和地球一樣刮西風。在大陸以西,出了北向的半島後,能順著海流北上到這裏,之後順風而行就能回到東海岸了」
司很快注意到。
「等一下,這裏是一無所有的大海中央吧?希裘裏基隻在陸地附近航行過吧?」
「問題就在這裏啊」
柯萊克特表情為難地盤起胳膊。
「是要教他們逆風航行法讓他們順著沿岸返航呢,還是教他們天文觀測法讓他們經大海中央返航比較好呢?我個人中意大海中央路線,司先生,怎麼認為?」
司覺得還是沿岸比較好,原因是,就算是小帆船也能逆風行駛。這種程度的技術,比起必須經過一番麻煩計算掌握星圖和時鍾的天文觀測法來說,要輕鬆的多吧。
雖然心裏這麼想,但柯萊克特肯定會再次用長篇大論辯駁吧。所以就算心裏覺得有點問題,司還是點頭道,
「嗯好吧……既然柯萊克特這麼說了」
「不過,經過北半球的這條海中央路線上,有許多島嶼,在這片北緯四十度附近的群島地區,還可以來一場探險活動喲」
「哦,還有這種好處啊」
「好啦,航線既然決定了,航海天數,還有必要的食物和搭乘人員的數量也能確定了。船的大小也計算出來了,我們這艘也就是所謂的考查船,所以不需要貨艙。小型船就足夠了,設計已經完成」
「這麼快?」
幸好沒有反對,司心想著,不過她手腳是不是太利落了點?
「好像沒有我出場的機會呢」
「您在說什麼呀,基本上都是司先生想出來的呀」
阿洛米堤說道,
「您不是說過為了不讓施瓦利斯的孩子們受虐待所以才造船的嗎?如果沒有這個想法,肯定――」
「是啊,希裘裏基肯定是直接在劃槳船上豎起帆,因為地球上就是這樣讓船進化的」
「柯萊克特好冷淡」
「這是我的性格」
輕巧地回答後,柯萊克特說道,
「那麼,我們開始著手建造吧」
話雖然這麼說但事情卻沒這麼簡單。
要造船並航行起來,必須從與商人烏由克無關的運船烏由克那裏,借來船工匠和設備。雖然阿洛米堤已經加入運船烏由克,但那邊卻拒絕協助,說什麼不會為造這種怪船出力。
「以風來推動船?」
烏由克的希裘裏基冷笑著說,
「那種讓葉子搖擺的風?能推動數千黑吉重的船?你們幹脆自己下海推船得了」
對於他的頭腦僵硬,司很生氣。幸好阿洛米堤在一旁安慰他說為了證明能行所以我們才來造船的。
不得已,隻能拜托人力中介來募集人手,直接找地方找人。最重要的船塢雖然有現成的,但柯萊克特淡定地表示不會用這種溝渠型的幹燥船塢,她決定在沙灘上搭建造船台做臨時造船場,完成後,隻要向下挖沙子就行了,一點都不費勁。
可是,柯萊克特沒料到缺乏工具和熟練工匠會是件這麼麻煩的事。希裘裏基原本就不喜歡寬闊的地方,在陽光明媚的沙灘上工作,對於他們來說就好比是走在懸崖邊上般令他們喪膽。立起船桅擬裝風帆的計劃似乎要擱淺了。
在苦思冥想解決辦法時候,邦尼突然出現。她最近閑的發慌,於是在城中到處閑逛混酒喝。
「你們在搞什麼啊,完全沒有進展嘛」
「聽我說啊,邦尼。那些希裘裏基,隻要稍微工作一小會兒,就溜回那些狹窄憋屈的小酒館去了……」
「沒辦法啊,因為這些家夥都是外行嘛,幹嗎不找老手」
「專業的船工匠都是烏由克的成員吧,而我們現在正被烏由克排斥」
「阿洛米堤,你稍微動動腦子吧。柯萊克特和司也都沒見過世麵嗎?你們不知道這世上能讓人動起來的都是些什麼呀」
「什麼意思?你是說你有辦法?」
「我可不像你們這樣嬌生慣養」
邦尼揚了揚她那件花枝招展的衣袍。
「對於如何操縱男人,我還是有那麼點心得的」
第二天,令司他們大掉眼鏡的事發生了,好些本是隸屬於運船烏由克的船工匠們帶著工具來了。還沒來得及開口拜托他們,就見這些船工匠把那些幹活無力的家夥全部轟跑,再從司這裏問出設計後,靠感覺和經驗開始工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司悄悄向某個工匠打聽是否已經得到運船烏由克的老大同意時,那個工匠撫著胡須說,
『昨天酒館裏有個把我當傻瓜的家夥。那家夥放話說什麼我們都是些隻會堵住耳朵,腦子僵化不懂發明,隻會重複上一代傳下來手藝的無能。絕對沒有這種事!我們船工匠都是不惜頂著這身白毛變成灰毛的危險,用自己的尾巴抓住新樹枝一路闖過來的。然後我的女人就說了,沙灘上正在造的那艘船,聽說好像是艘精巧到能讓工匠胡須都卷起來的船啊,你不會不知道吧。不不,我可不是為了在女人跟前擺麵子,仔細看看,這艘船確實很有趣呢』
中的是各不相同的名字。不過,所有工匠說的內容都大致都相同。恐怕是同一人在唆使他們吧。而那個把他們當傻瓜的,大概也是預先安排的。
嘛邦尼幹的確實很巧妙,但原因並不僅僅如此。希裘裏基的職業者們,似乎真的對新事物很感興趣。這也是他們從琪秋瓦時代至今的短短時間內有如此令人詫異發展速度的原因吧。大概也這是這顆惑星的特征,司暗自心想。
於是這樣一來,船的建築開始順利進展。唯一對此不滿的是烏由克的老大。雖然他也來大吼大叫過,但船工匠們不為所動。與樸素的奇喬路時代不同,現在的烏由克,已經變成利益主導型的組織。商人烏由克也同樣如此,簡單來說,就是不斷向上爬的結構。就像阿洛米堤下克上那樣,船工匠們也都等待著反抗的機會。
被趕走的運船烏由克老大,也許是覺得光憑自己對付不了吧,於是叫來了援軍。而這位援軍便是奧泰路。
那天司正在為已經完成肋材構架的船體貼外板,當他抬頭時,發現兩個一高一低的希裘裏基站在他旁邊。是奧泰路和烏由克的書記斯庫高。
『船不錯啊』
「你來幹什麼」
『參觀』
裝模作樣的奧泰路這裏摸摸那裏看看。司朝留下的斯庫高問道,
「他是個怎樣的家夥?」
『他是萊琪芙路的商人烏由克的老大。這個城市能發展到今天這個規模,都是他的功勞。他是偉大的商人』
雖然一臉不耐煩,但斯庫高還是說明了一下。
『你要是惹他發火,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我才不會對漠然買賣奴隸的家夥低頭」
『奴隸又不是他造成的』
「可是他容許奴隸存在」
『我說啊,你欠奧泰路老大恩情,怎麼可能這麼說他』
斯庫高摸了摸他那特別長的鼻子,換成是人的話大概就是在推眼鏡的動作吧。
『老大可是個不錯的人喲。不止會賺錢,還會考慮播種灌木種子。他建造了烏由克的辦事處,如果你手上有南海的海龍蟲甲殼或者努伊半島的光石,拿去給他,能換一筆讓你牙都笑掉的裏納』
「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東西?」
『他是位收藏家喲,喜歡收集罕見的東西。不過,要我說啊,他那根本是施舍啊』
有錢人收藏家且樂善好施。聽上去也太假了吧,司心想。這是被那群老奸巨猾的目的人格們鍛煉出來的成果。
就在司的疑心越來越加重的時候,奧泰路繞到船的另一邊,與現場指揮的柯萊克特和阿洛米堤搭起話來。
『好奇怪的船,沒有劃槳口啊……』
「這是以風來推動的」
『風?』
「是的,用名為帆的東西來受風。因此使用拚接式的外板讓船體變輕。排水量五十噸――就是一千二百五十黑吉的意思,單桅杆,單橫帆,單層甲板。這其實是RoundBoat的改良型」
『哎?』
奧泰路目光一變,眼珠子快瞪出來似的盯著柯萊克特的側臉。
『RoundBoat』
「沒聽說過也正常。這是西海岸的方言。我們是從那裏來的」
柯萊克特一臉淡定的信口胡說,奧泰路則是頻繁點頭。過了一會兒再次抬頭看著船。
『帆?沒有上層蓋板就是為了使用這個嗎?可是,這樣一來船員會害怕的』
「說的是啊」
說到這裏阿洛米堤仿佛在跟邦尼較勁似的,朝奧泰路嫵媚一笑道,
「所以啦,能不能請您在烏由克中幫個小忙?人家聽說船工匠和船員們都是一脈傳承利比夫港奇喬路的勇敢者,所以天空大海什麼的都不在話下吧。我們需要的就是這樣有本事的希裘裏基唷」
『你們到底要去哪裏啊?』
「從努伊半島沿海角北上,環繞北大洋一周後回萊琪芙路」
『……這好像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吧』
奧泰路一臉受驚表情地望著阿洛米堤,過了一會兒輕聲笑道,
『很好,很有趣。你們似乎都有些咬大樹幹的性格。不過我也喜歡咬大樹幹。要我幫忙沒問題――不過,有個條件』
「條件?」
『讓我搭船』
「你要搭船?」
『去沒有誰踏足過的未知大海,去看看沒有誰知道的有趣東西』
二人暫時對視了一會兒。
就在這時,一個小工出現他們身邊。
『我知道有誰曾經去過北海』
「什麼?」
二人轉過頭,看著這位青年的希裘裏基。
『別胡扯,沒有哪條船走過那麼遠』
『有過』
『哦,說起來,之前我似乎聽說過,有個被黑船襲擊後的幸存者之類的奇怪故事……』
奧泰路再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工匠。
『難道說,就是你?』
『是我』
年青的工匠――名字中有穿過大地與大海之意的少年,胡須充滿力量地說道,
『我帶你們去』
♀♂
船完成後落放在沙灘上掘出的溝中。奧賽亞諾有一個衛星,且衛星還自帶一個更小的衛星,不久後到來的漲潮,很快把船帶入海洋。
全長十六瓊庫半,寬五瓊庫半,單根船桅的高度是十二瓊庫。一瓊庫大概相當於一根尾巴的長度,一點二米左右,換成地球單位就是長二十米,寬六米,高十四米。圓巧輕便,甲板隻有一層,船尾高出一層,作為船尾樓。
說實話,這船看上去確實不靠譜。不過,柯萊克特不慌不忙地開導司。
「以前的歐洲人,就是靠這樣的船橫穿大西洋的」
當然了,她沒有告訴司那時航海的死亡率高達五到十成。
初次開航,一般被有下水典禮。至於船名司覺得想都不用想。因為正好有這麼一艘航行到誰都不相信的遠海,且奇跡似的回來的船。原船雖然因為受損而被解體了。但繼承那艘船的名字,是再適當不過的。
「現在我命名這艘船為迪亞慕新號!」
司喊過後,巴裏諾將一個裝酒的皮袋子砸在船首。不過,巴裏諾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奧賽亞諾沒有下水典禮這種習慣。
來參觀的人很多,其中就有一臉不爽的運船烏由克老大,總共有百多個希裘裏基。雖然船工匠們個個眼神期待,其他更多的是好奇好笑的目光。
迪亞幕新號被另一艘駁船用繩子拖著開始導航,看到這裏,許多希裘裏基都對這艘連出港也無法自行完成的船感到很失望。
「切,他們一副送死人的臉」
「他們會改變的喲,等我們航行一周回來」
阿洛米堤安慰到。
開出萊琪芙路港後,駁船脫離。柯萊克特抬頭看著船桅上的桅樓。已經爬上去的邦尼朝她豎起大拇指。
「東南風,風速六米,出發嘍!」
「了解,總帆展開!方向三三零!」
雖說叫總帆,但其實隻有那麼一麵帆。這算是柯萊克特獨有的鼓勁方式嗎?
帆的使用法在陸地上已經教過船員了。雖然有些磕磕碰碰,船員們還是把帆裝上帆杠,轉動絞盤卷起繩子,把帆升上船桅。沉重的熱帶風,滿滿吹起草編的苫帆,船身輕輕搖動後,開始前進。
船員們吱吱地了起來,他們呆子似的看著帆徐徐升起,陸地上雖然也進行過展帆練習,但因為防止船被拋翻,都是在無風的日子進行的。看到如此滿滿鼓起風的船帆,對他們來說十分驚奇。
阿洛米堤將扇形板扔到海裏,接著扔出繩子。裝備有G「聽好了喲,等這根燈芯燒盡,你要告訴我共有多少繩結被海流帶走」
燈芯是時鍾的代用物。用火種點燃,可計算燃燒時間。事先準備了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燈芯,最大號的燈芯放在不會淋濕的船尾樓中用來計算一天的時間。這是為了讓沒有機械時鍾的希裘裏基們能掌握時間,想出來的苦肉計。
巴裏諾剛一數完繩結數,阿洛米堤就喊道,
「船速四節!」
「十點鍾方向有岩礁,右轉一度」
邦尼遠望前方跟著喊起,船尾控製吊舵的柯萊克特應道,
「右轉一度」
「OK,Steadyon!」
「你們幹嗎不用無線?」
聽到一旁的司這麼插話,柯萊克特淡淡地回答道,
「我們這是在教希裘裏基」
話雖這麼說,但感覺她們術語的選定標準有點亂七八糟的,反正就算說了,她們也不會聽的,所以司決定隨便她們了。
『哦,船居然開起來了』
奧泰路凝視著閃閃的浪濤,走近阿洛米堤。
『就這樣直接出海嗎?』
「是的,因為食物和水都準備好了,應該沒有漏水地方和收尾工作」
前一天晚上用X射線和超聲波檢查過,不過船工匠很負責,工作沒有任何遺漏。
「以這樣的風速,大概用上三個月左右,就能回來了喲,啊,莫非您有什麼東西忘記在港口了?」
奧泰路胡須猛地一跳,開玩笑似的說道,
『我忘記留遺書了』
「不需要的!」
『真有自信啊』
「因為我們絕對能回來」
這麼一說完,阿洛米堤便笑嘻嘻地抬頭看向奧泰路。
「所以,也得請您雇用的那些船員們賣力工作唷」
『真會打算盤……一手承擔交易的,也是你吧?』
奧泰路冷不丁,臉湊近了阿洛米堤。
『我喜歡你這樣聰明的女人』
「哈?」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成為我的妻子?』
阿洛米堤聞言猶如被人問到圓周率最後一位數般僵住了。
「……我、我對這種事」
『司比我好嗎?』
「司先生不是那回事」
『不是那回事?那小子是你的主人吧?』
「啊是的是的!司先生是我的主人!」
『你慌慌張張顯得很可疑呢』
奧泰路一臉嚴肅地這麼說後,突然又眯起眼,大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開玩笑的』
「開,開玩笑……」
『我可不會走細枝幹,失禮了』
奧泰路離開後,從另一邊,司過來了。他隨口問奧泰路在笑什麼啊,一邊走過來。
「阿洛米堤,柯萊克特剛才要你把測水深的方法也教給希裘裏基……你在發什麼呆啊?」
「……人家被求愛了」
「被求愛?」
大吃一驚後,司朝奧泰路寬闊的背景望了一眼。阿洛米堤原以為司會生氣,結果卻完全不是。
「他的品味,真古怪啊。明明毛皮之中的是具人工軀體,而軀體中的又是貪婪頑固的目的人格……」
「司先生!」
「唉?」
轉過頭,看到阿洛米堤兩條眉毛擠成山穀狀瞪著他。
「這時候您應該還有其他要說的話吧!」
「……啊,哦哦,恭喜你了」
「不理你了」
阿洛米堤氣呼呼地鼓著臉走了,司覺得莫名其妙。
頭頂上的邦尼則是嘀咕你們怎麼老做那麼無聊的事啊。
♀♂
迪亞慕新號受斜後方吹來的風,北上大陸東岸。作為未來遠洋的練習,不分晝夜地都安排了值班,同時教船員們早晚的天體觀測法。因為使用的是燈芯時鍾和手工製的六分儀,精度很差。最重要的是沒有作為基礎的天體曆。所以隻能由柯萊克特提供。
奧泰路似乎把船員中最聰明的都帶來了,他們居然真的掌握了複雜的計算。向奧泰路打聽之後才知道,他選人的標準似乎是全部離開過陸地且在來往於東西岸航海過的船員。這些船員的基礎都打的很紮實。比起隻在沿岸航海的本地船員來說,素養要高出一籌。司佩服的是,他們居然早就知道大地是個球體。
「你們怎麼會知道的?」
『那不是很簡單嗎?坐船上看到海角的樹,肯定總是先看見樹頂的吧?』
圓圓水平線的另一頭,也可以說是慢慢爬上海麵的,所以這麼看確實可以,話說回來它們推演能力相當不錯。
不過,他們從天體觀測中得到的數字,誤差竟然在五十海裏。僅就這次來說,以G船北上進入貿易風帶,第六天繞過『離別海角』,向西改變行進方向。目前為止船行進的平均速度是五公裏半,時速三節。貌似很慢,但已經行駛了多達三千五百菲菲克,約八百公裏。緩行但不停步,這就是船的優勢。
不過帆船畢竟是靠風向的。再加上船員和船都是初次航行,不可避免地停頓了多次。在轉過海角的時候,新掌舵的船員一個失誤,讓船進入海角背麵,花了兩天時間才想方設法總算是回到了海上,其間司他們也忙得焦頭爛額,隻有邦尼一個人清閑地坐在帆柱的桅樓上唱歌。
「順風一日走千裏,無風五裏二十日。無風的日子喲來到我身邊,我心亦無恙,無須你擔心」
因為邦尼一直那副模樣,所以當她突然向自己搭話的時候,司心想肯定不是什麼大事,準備不理她。
「司,快看那裏」
「幹嗎」
「那個,是利比夫城喲。因為潮起潮落,才形成那樣的沙灘」
朝她說的方向望去,確實能在港灣裏麵看見一片白色沙灘。雖然已經過去八十年,卻好像什麼也沒變。不過仔細看去發現,沙灘的另一頭,有些鬼門關萊琪芙路港相同的大建築,數幢規模已經可以稱之為工廠的煉鐵廠中,不斷有黑煙噴出。
不知何時起,巴裏諾走了過來。隻聽他嘀咕道,
『啊……不知道我老媽身體是不是還好』
「那裏是你故鄉?」
『是啊,我老家就在那裏,老家是經營鐵匠鋪的』
司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巴裏諾。莫非他是奇喬路的――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吧。
對於司來說,那些都是發生在數月前的事。他回想起了那時目送過的琪秋卡的放逐船。那艘船就是在這片港灣中飄向大海的。
也許在這片海域的前方,有琪秋卡留下的痕跡。
這預感,倏忽竄過腦海。
♀♂
一周,二周,船順利西進。
因為無風船就無法航行,所以不走無風帶海域。但是風力太強則是暴風雨的預兆。柯萊克特從宇宙中觀測幹擾貿易風帶的低氣壓團,將航線設定在低氣壓團經過的邊緣。船員們都老老實實地聽從不斷改變航向的調遣,由於他們太過於聽話忍不住問他們對於這樣頻繁變向就沒有疑問嗎?結果才知道,原來他們也能判斷暴風雨的到來,「胡須會變得沉重」船員們如此表示。
對於曾經是商船船員的他們來說,天氣是個重要的問題。個個實踐經驗豐富。所以對柯萊克特那種頻繁尋找順風向的航線,十分理解。
是的,老練的船員們,很中意不斷傳授給他們新鮮知識的司。
另一邊奧泰路的想法,則有些捉摸不透。司開船時說過,會讓這船和初代的迪亞慕新號一樣,在盡可能的條件下尋找黃金。先不說船員們,奧泰路總不會也信以為真吧。他那條漂亮圍巾現在被他用來隨手擦汗,時刻不離地跟著司,在船上轉悠。
瞞著他,船員們和司處的很融洽。
那天晚上,司因為內急,走出下甲板打算到船邊解決,沒想到剛出來就聽見從船尾樓上傳來的悅耳歌聲。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裏剽竊來的,總之不是邦尼那種亂七八糟的原創歌曲。這歌聲讓人浮想起乘風破浪的船影。
……I'vegotsixpence,jolly,jollysixpence,
??I'vegotsixpencetolastmeallmylife……
司朝那邊轉過頭,看到那裏掌舵的阿洛米堤周圍,數個船員們配合著歌聲不時搖著尾巴。都是負責拉帆繩的船員。他們發現司這個船長後,轉眼慌慌張張地回到各自崗位。
司問阿洛米堤。
「剛才那首歌,叫什麼名字?」
「《Shanthi》,這是首船歌喲。以前的船員們就是唱著這首歌,消愁解憂」
「哦」
沒想到阿洛米堤居然會知曉這方麵的知識。歌詞中的Sixpence,是個與金錢有關的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符合她的吧。
「他們,似乎挺喜歡呢」
「是的,我打算下次教他們唱這首歌」
司靠在船舷,遠眺水平線上隱約可見的黑色陸地。
「……我說,阿洛米堤」
「哈?」
「我還是不明白」
司轉過頭道,
「這次的任務,太奇怪了」
「是嗎?」
「我想不通。讓ETI發展商業,回避食物不足……這真的與奧賽亞諾的文明發展緊密相關嗎?我怎麼都覺得,這隻是在讓他們模仿地球曆史……」
「商業是普遍性存在的行為。雖然我不是柯萊克特,但也知道螞蟻和蚜蟲維持著保護與支付的交易關係。二帶雙鋸魚與海葵,人類與腸內細菌,這些都是靠交易才能活著的」
「嘛阿洛米堤你是提案者當然會這麼堅持。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支援廳會通過。三項基本方針是保護?培養?不接觸――最後一項,我覺得根本沒在遵守」
「因為本廳也有各種考慮……」
「唉?」
司抬起頭,阿洛米堤卻把臉轉過去。她凝視著陸地,輕聲道,
「司先生,那是……」
朝那裏看去,在大陸上有條火線般延伸的部分,能看見周圍赤紅的光斑。
「那是什麼?」
「大概……是戰爭」
「戰爭?」
「城市被焚燒了」
咚一聲,司踩了一腳地板。
「可惡……戰爭嗎」
「司先生?」
「又有許多孩子被殺了吧」
「您想救他們嗎?」
「當然想救……不,我懂的,就算去了,救了他們,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我們明明必須去指引他們,減少戰爭……我們真的做到過嗎?」
「……讓經濟發展,便是和平地解決對立的方法。這樣不能讓您滿意嗎?」
「我感覺不到!」
司喊道,
「為了整個文明,必須對每個時代中他們的個體見死不救。光是要忍受這點就夠難受的了……偏偏我還一點都感覺不到我們所指引的方向是對的!」
「司先生……」
阿洛米堤走近司,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您為什麼要如此為他們擔心……」
「孩子……」
「唉?」
「為了什麼大義卻讓孩子成為犧牲品的社會,我絕對不會認同……」
這不是什麼特別獨創的想法。但是阿洛米堤發現了,司不是在闡述什麼大道理,這是司從自己的親身經曆並伴隨強烈感情得出的結論。
阿洛米堤對司什麼也不能說。不是找不到適合的話,而是她沒有說話的立場。
所以,她伸出手臂。
「司先生……」
司安靜地被她抱住。穿過光學彩迷的偽裝,阿洛米堤人工體傳來陣陣熱量。血與光,兩者體內流動的東西雖然不同,但所構成的卻是同一種東西――心。
這時司真真實實地感到阿洛米堤能明白自己的感受。
「……已經可以了,阿洛米堤」
過了一會兒後,司推開阿洛米堤。有些搪塞似的撇過頭。
「我已經冷靜了……我們盡可能去做能做的吧。他們的曆史,還長的很」
「……好」
司甩了甩腦袋。把上半身探出船舷,想順風吹吹臉。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
「阿洛米堤……那是,什麼東西?」
「唉?」
司朝遠後方望去。在黑暗的海麵與夜空相交彙的地方,星光下航跡是一條銀色飄帶。在更遠的地方,他感覺好像有什麼白色的東西。
「那是艘船?」
「怎麼會呢,希裘裏基隻會在白天航海」
「你看不見嗎?」
「我的視覺鏡片與人類沒有太大不同……」
「喂,邦尼!」
司轉過頭,朝桅樓喊了一聲。「有啥事」,傳來應答。
「我們後麵是不是跟著艘船?」
「唉?」
邦尼探出身體。
「……哪裏?」
「正後方,水平線上!你是軍用的,難道沒有配備雷達嗎?」
「水平線後方的東西我是看不到的,沒有把短波雷達帶來」
「衛星呢?」
「稍等」
奧賽亞諾周圍設有觀測,通信,防備惑星外不法入侵的攻擊用等等各式雷達。
「……正上方沒有衛星呢,而且晚上是沒有辦法從靜止軌道上觀測的」
明明是軍用的對應能力卻這麼低,雖然心裏這麼想,但就算不依靠電子設備,邦尼的光學視力應該也是狙擊手級別的。既然她都說沒看見了,那應該真的什麼也沒有吧。
再一次看向水平線,才把視線移開一小會兒,本應看見的白色物體,卻已經找不到了。
「果然,是我多疑了嗎……」
「您是不是有些暈船了?這可是您第一次坐船呢」
「也許吧」
「還是早些睡覺比較好唷,因為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
「恩,那就這樣吧」
司走下甲板後,轉過頭。
「阿洛米堤……謝謝」
「唉……嗯」
阿洛米堤點了點頭。
可是,司未發現,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對自己展開笑容。
♀♂
那絕對不是司的錯覺。
之後,在西進的迪亞慕新號後方,總會不時出現正體不明的白色物體。奇怪的是,總是希裘裏基們發現那物體。雖然邦尼很中意高處,但也不是一直待在桅樓上,每次在她給船員做訓練讓他們爬上桅樓的時候,那東西總會出現。
雖然船桅的高度並不出眾,但與站在甲板上相比,至少可以看見二倍以上的水平線距離。每次在邦尼被叫上去後,總是消失不見。據邦尼說因為已經遠離萊琪芙路,低軌道衛星不經過上方。而靜止軌道上的維多利亞號則距離太遠。雖然可以讓其改變軌道,或是把穿梭機叫來,但這樣做會消耗推進劑,阿洛米堤麵露難色。而且也沒發生過什麼實際危害。
但危害還是發生了。某天早上,慣例刷洗完甲板後,船員長與數個船員一起來到司這裏。
『司船長,接下來我們去一下提萊提赫港好嗎』
「為什麼?水和巴努裏豆還有存餘吧。難道是小龍蟲的飼料葉子吃完了?」
『巴努裏豆還剩一半多,小龍蟲也都很有精神。可是…』
「可是?」
水手長尷尬地拉著胡須,看了看後麵的船員們。大家,都轉開視線。
「怎麼了?」
『那個……船長,您去過城裏的酒館嗎?』
沒去過,酒館這個詞在萊琪芙路等於同於大煙館。原本肉食的希裘裏基,一旦飲酒後,會變得格外凶暴,市民一般不會去。
「那裏怎麼了?」
『去酒館的話,能聽到各種傳聞。比如,在無姐星的夜晚,從深海中出現的把商船整個拋翻的海龍蟲傳說……』
說法很婉轉,但司很快醒悟到。
「你們,覺得後麵跟著的是那東西嗎!那東西看上去像是活物嗎?」
『不不,不是的。我們也不相信有那種東西。不過,就算是艘船,也挺奇怪的,怎麼會有船能跟著不分晝夜航行的我們呢』
「你們在害怕嗎?」
『是有點尾巴發軟,聽說真的有好幾艘船是這樣被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