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姐星和妹星的夜晚。
抬頭仰望,天空如此深遠,無數的星星在無聲的威嚇。這光景就和古卡路秋剛剛成為駕船者時把他嚇的屎尿皆流的那個夜晚一樣。沒有任何遮掩物的無窮天空與海洋可以讓希裘裏基們發瘋。
不過如今的古卡路秋,已經是撐控十二年船舵的老練舵手了。不會為了顛簸的浪頭而顫抖,也不會一看見夜空就抓狂。
與剛剛上船的巴裏諾完全不同。
「魂都快被吸掉了嗎……」
望著夜空,古卡路秋喃喃自語。
巴裏諾?艾奧諾是見習船員。在萊琪芙路城上了這艘迪亞慕新號。看到他在甲板上搖搖晃晃的實在厲害,就忍不住問了下,結果才知道別說是駕船了,他連出海都是第一次。
所以他隻要船一搖晃,就得去一次便所,搖晃的再厲害點,就得去找水喝,作為船上的放哨,實在派不上什麼用。
此刻巴裏諾正蹲在船尾的便所。嘴上說是肚子痛,其實是在害怕吧,害怕這片黑暗。
這裏是盡頭。大陸往北大洋如尖牙般突出的努伊半島,還要往北四千菲菲克。連羽龍也飛越不了的大海洋中的孤島。船在這裏拋錨等待天亮。
前方是虛無還是冥界?年青的巴裏諾會害怕也不奇怪。
「……歎,沒辦法啊」
胡須隨風飄動,古卡路秋笑了。因為名字發音困難,巴裏諾常常被同伴們捉弄,卻一路堅持,咬住堅枝不放。古卡路秋對巴裏諾就像是對自己的弟弟一般照顧。
卡吱,船搖晃了一下。古卡路秋豎起耳朵。雖然有風但沒有浪頭,也不是漲潮的時間,是下甲板的槳手們又在鬧什麼嗎?
卡茲,背後響起聲音。古卡路秋回頭說道,
「唷,這次方便的時間很――」
沒等他說完,一根粗棍就砸在他頭上。
看到古卡路秋無聲倒下後,數個黑影撲過來把他捆住。
接著黑影們迅速在船內四處走。船長槳長傳號員廚師,眨眼間,全部被殺,一個不留。
船上的指揮者們被殺光後,影子潛入下甲板。過了一會兒,像是在夢遊似的槳手們神誌恍惚地出現在甲板上。
一個黑影,朝海上‘吱’吹了聲口哨,不知從哪裏出現了一艘船,與迪亞慕新號接舷。
黑影迅速把槳手們趕上船後,也紛紛躍上去。最後一個黑影砍斷了迪亞慕新號的錨鏈。
隨後,船無聲地遠去。
空無一人的船上,響起‘磕磕’的聲音。
聲音來自船尾的便所。在船尾下吊著的一半朝向大海的便所中,巴裏諾顫抖不休。他的門牙一直在相互碰撞。
日出的陽光漸漸染紅東麵的天空,朝風緩緩把迪亞幕新號推向波浪間。
♀♂
「綜上所述,本廳認可這次支援計劃……你怎麼了?」
瑪薩?穀穀夫人臉色驚訝。
「有什麼不解嗎?」
「托瓦帕盧大陸的希裘裏基們再次陷入糧食危機,耕地雖然充足,但農作物的流通卻進行得很不順利,所以要讓它們發展貿易取得平衡――簡單來說,這就是本次支援的目的」
司無精打采地回答道,
「可是這需要我們特別幹涉嗎?我覺得就算置之不理,他們也能自己開拓出貿易路線」
「不過,你的目的人格們卻覺得有必要吧?」
司回過頭看了看控製室。柯萊克特和邦尼瞪大眼睛望著這裏似乎幹勁十足。
「而且這個計劃也是你認同後,才向法務部提出的不是嗎?事到如今,還要打什麼退堂鼓嗎?」
「可是……」
「嗬嗬,是在害怕又失手吧」
露出一絲笑容,穀穀夫人響亮地真說道,
「你這樣的年輕人怎麼可以因為一次兩次的失誤就縮手縮腳的,事情順其自然就好」
「哈啊」
「加油吧,期待你的表現」
說完,穀穀夫人就消失了。
歎息著,司看向目的人格們。柯萊克特微笑道,
「您沒什麼幹勁嗎?」
「差不多」
「為什麼?司先生不也同意這個計劃嗎?」
「同意?那能算是同意嗎?」
司看了看柯萊克特一旁的阿洛米堤。她在那裏目不轉睛盯著衛星收集的大際各地農林水產的數據。
與其說‘同意’,還不如是‘被逼’才比較接近真相。
「錢啊!」
這是自己被叫醒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錢?」
「是的!它們終於開始發展貨幣經濟了!」
司剛走進控製室,就不得不麵對阿洛米堤激動的握拳演說。
統連標準曆四六零年,距離上次降落大約經過了八十年。以一個文明來說,奧賽亞諾的地球外智慧生物的進步,迅速到令人驚心。當司指出這點後,阿洛米堤用一種仿佛逃離即將起爆炸彈般的心急火燎說道,
「因為這顆惑星的自轉也好公轉也罷都很快,所以生物的生長周期也很短。再加上無論希裘裏基還是施瓦利斯都是以高周波進行對話交流,所以情報發展迅速進步巨大,不不人家要說的不是這個,那種事怎麼都好,我們快去大賺一筆吧!」
「我說,你能不能冷靜些慢點說!」
「冷靜不下來,時間就是金錢!」
好說歹說才讓她坐下來陳述。
貨幣經濟和語言一樣,同是社會的產物。同時也是建立社會之物。其在集團與集團間構築共通的價值觀,融通彌補彼此不足,由此財富積累成為可能,並引導進一步的發展。
沒有貨幣便沒有文明。良性文明是建立在良性經濟之上的。所以必須讓奧賽亞諾的ETI們認識到這點,必要的話給它們親自示範什麼叫做買賣。
以上,是阿洛米堤的個人主張。
「最後那一段是什麼意思?內容是不是太跳躍了?」
「才沒呢」
「什麼叫自親示範?你是打算降落去做生意吧。可就算賺到一大筆奧賽亞諾的通貨,在人類文明圈中也沒什麼意思吧?」
「錢的意義並不在於使用」
「你的意思是想做守財奴?」
「怎麼會呢,賺錢這件事本身才是最快樂的!」
這才是真心話吧,根本是她的興趣使然,一邊心想,司一邊問柯萊克特。
「下麵現在是什麼情況?」
「目前處於諸侯國家狀態」
把惑星圖塗成四色後,柯萊克特說道,
「上一次叛亂造成了分裂,已經不存在統一國家了。除了內陸部的幹燥地帶,托瓦帕盧大陸的幾乎所有地區,都建立了都市。主要均分布在沿海。各個都市都有自給自足的農莊,形成獨立的生態圈」
「你說的農莊,是指養殖那種小龍蟲的?」
「非也,我說的是草本植物的種植基地。原本是草原上野生指甲草的一種,種子富有營養。他們似乎開始雜食了。雖然理由不明」
「啊,這麼說來農具已經普及開來了!」
司一臉燦爛,不過邦尼的話馬上把他擊沉。
「農具雖然也普及了,武器也同樣普及了唷。都市間的小競爭已經搞死一堆ETI了」
「……種族鬥爭?希裘裏基處於支配階級?」
「大體上是這樣。各都市的支配階級似乎都是希裘裏基。雖然施瓦利斯也有幾個自治的國家都市,但勢力不大」
「是嗎……」
幾乎和本廳上次預測的一樣。如果那時候能更平穩地改變施瓦利斯帝國的支配體製,紛爭也許會減少很多。
看到司開始沉思,阿洛米堤安慰他般說道,
「不過,司先生。並不都是些爭鬥喲,來看這個」
阿洛米堤顯示出沿岸部的放大影像。那裏有點像利比夫城,是個磚瓦製建築鱗次櫛比的海港都市,提升鏡頭倍率後可以看到,數個杏仁似的小點,在海港中飄浮著。
「都市與都市之間,已經在進行貿易了」
「……哦哦,他們也有這樣的和平交流啊」
「對吧,所以,就是現在喲!教會他們票據結算,期貨交易,彙率投資,讓他們覺醒信用經濟的驚險與刺激!反正隻有金本位的現金決算一條路!你明白了?」
「總之你在胡說八道這件事我是明白了」
「要是不明白的話,我來負責計劃!」
她毫不退讓。
所以給支援廳的計劃被提交上去,得到許可的阿洛米堤,神經緊張地開始著手研究把ETI守財奴化的順序。
「啊,果然還是得靠海」
篩選著數據的阿洛米堤,嘴裏嘀咕。
「司先生,關鍵還是在於海上貿易。因為各地都有大型沿海都市,我們找準這點下手吧」
「下什麼手啊,說的好像星際流通企業的商業間諜似的」
把大學時偶爾旁聽過的所有經濟知識動員起來,司反問道,
「陸地就不行嗎?歐亞大陸不就是靠絲綢之路繁盛起來的嗎?如果用大龍蟲運輸商品的話」
「不行」
阿洛米堤斷言。
「譬如說,這裏有一百頓小麥,要是以馬來運輸的話,您以為要花費多少工夫?假設一匹能裝載二百公斤,全部就需要五百匹馬,和五百人的馬夫。而要是船的話,用哥倫布用過的那種小型帆船,一次就能全部運走,且隻需要四十個船員!」
「可,可是」
「所以,我們降落吧司先生!」
雖然她說的要點能明白,卻怎麼也猜不出她的動機。用那種庸俗的理由,來執行C?O的重要任務真的可以嗎?
像是找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司問道,
「你們覺得這樣行嗎?柯萊克特,邦尼」
「我對他們變成雜食的原因更感興趣」
「俺想看看戰爭技術的發展」
「所以說啦,我們降落吧,司先生!」
臉衝到離自己鼻尖五厘米的地方,阿洛米堤這麼步步緊逼。
司認輸了。
♀♂
目的地定為沿赤道東西走向的大陸東岸。離開維多利亞的穿梭機,順著軌道麵十五度角下降。
邊看著外部影像,司邊嘟囔。
「這次也降臨這裏嗎,和上次很接近啊」
「是唷,這裏是與利比夫隔著一個半島的東側,從托瓦卡利出發最多隻有百多公裏。因為托瓦卡利就位於我們最初遇到琪秋瓦的那片森林,所以一直選在那附近降落」
「大陸西岸,由於沒有洋流經過,稍顯幹燥。東岸這裏以後也會一直繁榮下去」
「嗯……」
一邊隨意聽著邦尼與柯萊克特的說明,司朝北麵高緯度地方眺望。在那邊海洋上像波利尼西亞群島般分布著諸多島嶼,這片群島離陸地有數千公裏遠。
「ETI所在的隻有大陸?那片島嶼上沒有誕生文明嗎?」
「自發產生文明的可能性很少。因為陸路區小的話生物鏈金字塔也會變小……」
「是嗎……啊,流星」
三人往那邊一瞥,一顆紅色光點穿過穿梭機下方,飛向前方。
突破了灼熱的大氣層後,穿梭機在光學迷彩的包圍下在大陸東岸盤旋。雖然猜想過,但司還是吃了一驚。曾經見過的那片黑色燒荒痕跡的地麵,已經哪裏都找不到了。濕地森林間是廣闊的耕地。交錯的街道上,是一隊隊牽著大龍蟲的商隊。遠勝過曾經帝都托瓦卡利的美麗都市群,星散分布。
海邊上是白色磚瓦建造的城市。海口,沿岸,飄浮著數個黑色的船影。因為距離有些遠,阿洛米堤調整了下鏡頭焦距。
「好奇怪,都沒有帆……」
「大概是受我們的影響吧?」
司想起曾經在利比夫城看到的畫麵。
「為了把施瓦利斯們流放孤島,造出來的是封閉式的船吧?直到那時為止,他們用的都是小舟和木筏吧?是不是受此影響,開始造帶頂的船隻」
「也許是這樣沒錯,但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馬上要著陸了」
聽到邦尼這麼說,於是對話結束。
穿梭機降落在某個港灣都市的郊外。各人展開希裘裏基的光學迷彩後,朝機艙外走去。
直到這時候,司依舊對這次的行動沒什麼幹勁。從上空眺望,可以看見ETI們幹的還不錯。他覺得就算不去插手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先不說阿洛米堤,為什麼其他兩位目的人格也會想插手?又為什麼本廳會同意?真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雖然姑且問了一下目的人格們,她們卻沒理他,隻顧一頭紮進城市。
首先是情報收集!阿洛米堤幹勁十足地不知跑哪裏去了。這裏的風氣改變真大呢,柯萊克特這麼說著這裏看看那裏瞧瞧地就消失了。有沒有哪個家夥在幹架啊,嘴裏這麼嘟囔的邦尼也很快不見了蹤影。
城裏是不可能搭帳篷建臨時基地的,而旅店或者宿屋之類的地方,就算想找也無從下手。這裏沒有通貨,隻接受以貨易貨。
等醒悟過來,司發現自己陷於隻能在港口看管行李的窘境中。
「真是的,這些自說自話的家夥……」
坐在碼頭上用來拴住船的柱子上,無精打采地看著周圍。這周圍的變化也很明顯。
石頭堆成的碼頭,背後是二層左右的倉庫。棧橋上係著人力駁船。一絲不掛體格健壯的希裘裏基的男性,背著沉甸甸塞滿東西的纖維製袋子,像螞蟻般成群結隊地在倉庫與棧橋間移動。
駁船用來和貨船連接。港口停泊著數艘大型貨船。船身三十米以上。兩舷的槳像蜈蚣腳一樣多。
其他的一些小型船隻,則直接靠岸。十米,十五米級的船都停在駁船的對麵。與大型貨船一樣,兩舷也都是船槳,上部則像龜殼似的蓋著一層船體。
「真了不起」
司又一次嘀咕。令他眼前一亮的出色發展。現在果然不是該插手的時期。嚴重到不得不出手的麻煩,根本不存在吧。
司再次看了眼船隻,光是留守什麼也不幹未免太沒用了。調查一下各種情報,下次說不定有機會駁倒巧言善辯的柯萊克特,或者是眼睛裏隻有錢的阿洛米堤。
司離開行李,朝船走去。走著走著,司突然鼻子一動,他聞到一股怪味。人類與希裘裏基或是施瓦利斯相比,雖然種族不同,但都是碳基生物,新陳代謝比較接近。再加上他們也是肉食。必然會有相似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
……一小時候後,回到岸邊的阿洛米堤,看到蹲坐在木樁上的司,還有他旁邊站著的邦尼,便一路小跑過來。
「情報收集到了唷司先生!我找到萊琪芙路城的商人烏由克的老大了!我們快去拿貿易許可吧!」
一口說完後,阿洛米堤低頭看著司。
「……司先生?」
叫了聲後,阿洛米堤注意到司的拳頭。拳頭握得緊緊的上麵的青筋快爆出來了。
「您生氣了?因為我們擅自撇下您……」
「阿洛米堤」
「是」
阿洛米堤感到有些異樣,她從沒聽司發出過如此低沉嘶啞的聲音。
「你說的海上貿易,會用怎樣的船隻?」
「那,那個,是帆船」
她隻有關於船舶性能的相關數據。構造與建造法是柯萊克特的領域。
「總之,隻要在他們目前使用的百噸級船上安裝風帆,應該能讓效率提升很多吧……」
「那種船,會需要很多人手嗎?」
「稍微需要一點吧,雖然肯定比陸路用的人手要少就是了――」
「那麼會用孩子嗎?」
「孩子?」
阿洛米堤歪著腦袋。
「帆船的駕駛我覺得是相當難的,孩子的話可能不太方便……」
「也就是不會用吧」
「嗯,對」
「好」
司站起身,看向阿洛米堤的視線,堅定無比與平時的那個優柔寡斷的他判若兩人。
「製作帆船吧,把整個港口,不,是把這整個星球的船全部變成帆船」
「哈啊?」
這次真的是吃驚了,阿洛米堤張大了嘴。然後對邦尼小聲問道,
「怎麼突然這麼有幹勁了?」
「大概是被刺激到了吧」
「什麼意思?」
「他的心理弱點似乎被捅著了呢」
邦尼用她一如既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說道,
「那邊不是停著船嗎,就是船槳最多的那艘。司去那裏瞧過了喲。聽到他在那裏大吵大鬧,所以我隻好也跟著過去看看嘍」
「發生什麼事了嗎?」
「殘忍的事!」
司咬牙切齒地說。
走近船的司,看見從船首那裏有些黑色的東西被扔到海裏去,那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可是走到登船梯下,與希裘裏基的船員交談過後,司愕然了。不顧船員的阻止登上船,一路衝進下甲板的司,看到了裏麵的情形。
那裏是穢物堆積處,不,是看上去像穢物的黑色毛皮的施瓦利斯們。左右兩列,數十個全身肮髒至極的施瓦利斯,被鎖鏈綁在一起。
其中有些沒有耳朵,有些眼睛隻剩兩個空洞,還有被割掉尾巴的。但無論哪個都保留著手足,用來和長長的船槳鎖在一起。他們隻是搖動船槳的工具,直到死亡,都必須不停工作。船底上他們排放的糞便流了一地。
就算施瓦利斯的個子再怎麼小,這裏也太狹窄了――剛想到這裏,司才發現。這裏的施瓦利斯都還沒有成年,它們還是少年、少女,還是沒有完全長大。
然後,一股熱血衝腦的司甚至忘記拔出合金手槍,徒手去揍船員。
連趕過來的邦尼,也不得不繞著圈子好說歹說才勸阻了他。
「那些家夥竟然把孩子扔到海裏!」
司眼中有些濕潤。
「無法工作的施瓦利斯,被他們活生生扔到海裏。怎麼可以有這種事!」
「那確實是……很殘忍呢」
「司,把船員的胡須都給拔光了。沒想到主管戰鬥的我居然有不得不去為別人勸架的一天,而且對象還是司」
一邊抓著頭,邦尼一邊嘀咕。
「幹掉一、兩個家夥於事無補啊。要幹的話,就的斬草除根地……說笑的說笑的,你看上去好像真的想幹啊」
「阿洛米堤!」
「啊,在」
「我不要再讓施瓦利斯遭遇這種對待。因為那種奴隸製,可能是我們的錯誤造成的……」
阿洛米堤,注意到那些船都是軍艦。不過沒說出來也許是對的。因為司現在充滿幹勁。
「……是,按您吩咐的做」
阿洛米堤順從地點頭。
♀♂
在加入萊琪芙路港的烏由克時,起了點糾紛。
烏由克的地點,位於街道沿路的一等土地上。司一行為了獲得行商許可拜訪了那裏。不過一臉睡不醒表情的負責人,看到司兩手空空的樣子,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說什麼沒有保證金就不能批準。
因為打算空手套白狼,所以司一行人身上分文沒有,入不了商會。要說沒有許可也有賺錢的買賣,就隻有中介介紹的打工。而那種隻能賺些日薪。他們可不是為賺這種小錢來的。如果不能製造新船讓希裘裏基們大吃一驚,此行便沒有任何意義。
當然了,如果從維多利亞號上弄幾台重型機械下來,木造帆船之流一天就能搞定。可是這樣便無法教會希裘裏基這種技術。不能暴露自己的人類身份是最重要的。
阿洛米堤代替司再次與負責人交涉,施展辯才試圖說服對方進行先行投資。而負責人隻是從一臉睡意變成了一臉不耐。雖然阿洛米堤的囉嗦是一方麵原因,另一方麵原因在於討厭被女性說教。希裘裏基的社會是男性占優勢地位。
在一番爭執不下後,四人身後排起了等待的長隊。就在司他們心想這下沒轍了,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的時候。
『怎麼這麼吵』
從裏麵烏由克會員聚集的休息室中,走出一個希裘裏基。
個子很高,幾乎可以比的上司了。服裝也很精致。對於身負毛皮的希裘裏基來說,原本是沒有防寒防熱的必要。卻作為裝飾品發展到了衣服。上鬥身套著染成緋紅色的纖維製袍子,袍身自然褶,還細致地卷著一條精致的圍巾。
希裘裏基朝負責人問。
『你在搞什麼,還不快點處理,沒看見後麵都要堵住了嗎』
『可是奧泰路會長,這些家夥就是死抓著我的尾巴不放開』
『哦?』
奧泰路饒有興趣地回過頭。看來這位是當權者,司重振了一下精神。
『你們到底有什麼難事?』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希望能預借一些保證金,預借你懂嗎?』
『預借?』
奧泰路撚了撚胡子。
『當然懂。不過要借必須有擔保物才行』
『擔保物的話,我們有啊。年青的希裘裏基女性一個』
『什麼?』
「啊,阿洛米堤……」
「噓」
阿洛米堤朝司使了個眼色。
「您忘記了,我們都是人工體。替換的身體要多少有多少」
「啊,哦哦……」
「怎麼了?我不能成為擔保嗎」
阿洛米堤挑釁似的朝奧泰路瞪了瞪。奧泰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這裏並不推崇把希裘裏基當奴隸』
「那麼――」
『不過,其他的城市就不一樣了。破產奴隸也並不少見……你想清楚了?』
奧泰路愉快地注視著阿洛米堤。阿洛米堤朝後麵的柯萊克特和邦尼看了一眼。
『哦?連那邊的少女們也願意做擔保?真的可以嗎?』
柯萊克特微笑著點頭,邦尼則是把頭朝向另一邊然後點頭。
『真了不起』
說完,奧泰路從容地站在司麵前,就像在估價似的從上到下仔細打量起司。
『好年青啊,這小子真的值得你們為他獻身作保?』
「多管閑事」
『嘴巴倒是挺厲害,不過本領又怎麼樣呢?醜話先說在前頭,做買賣可是很難的。你大概無法想像,其中的危險性甚至堪比戰場。如果沒有連靈魂都出賣的覺悟是做不了商人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個鄉下角落出來的,你真的明白做買賣的基本嗎?』
凝視著奧泰路的紅黑色鼻子,司靜靜道,
「當然知道,我會大賺一筆,讓你卷起尾巴」
一瞬間,奧泰路的胡須跳了起來,但很快落下。
『那我倒是想見識見識』
取笑似的這麼說後,奧泰路朝負責人轉過頭。
『斯庫高,讓這小子加入烏由克。我來付保證金』
『您確定嗎?』
『區區三百裏納,就算變成壞賬,有這樣的擔保品在肯定是穩賺不虧』
『這才是您的目的吧,那麼,我就登記了』
叫斯庫高的負責人,拿出一張切成正四角形的大葉子,用鐵筆在上麵刷刷寫了起來。
『詳情之後問斯庫高吧。我期待著卷起尾巴的那一天』
說完,奧泰路優雅地甩著尾巴,返身走向休息室。
阿洛米堤睜大眼睛看著司。
「您居然這麼口齒伶俐啊」
「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而已――柯萊克特,卷起尾巴是句罵人的話嗎?」
「在罵人話中大概算是第二難聽的」
「把第一難聽的告訴我,下次再見到他,我會對他說的」
「為什麼您要這麼生氣?」
「那還用說嗎?那家夥是奴隸販子,罵他算便宜他了,我真想揍他」
「好凶」
邦尼聳了聳肩道,
「司發起火來還真怕人,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喲」
「那麼阿洛米堤,你有完美計劃吧?」
「盡管交給我吧」
阿洛米堤拍了拍胸。
「我會把賺到的金幣堆成山」
『一開始誰都這麼說,鄉巴佬』
斯庫高一邊拿出銅板的行商許可證,一邊像看傻瓜似的說。
阿洛米堤則一把將許可證奪了過來。
♀♂
大話既然已經出口,就必須將之變成現實。
成為烏由克會員後,能在城中得到商會分配的一間小事務所。以那裏為根據地,一行人開始行動起來。
最初開始著手的是,調查各都市交易商品的價格和流通量。根據衛星觀測把握了食物木材、礦產等原始產品的產量。鐵器衣服等加工品的生產地尚不清楚,在庫商品流動方式與消費地,也是降落後才初次掌握的。
阿洛米堤徹底分析了烏由克中收集的記錄,完全掌握了現在萊琪芙路以及整個大陸的經濟狀態。中途因為柯萊克特被希裘裏基的文字點燃了興趣開始偷懶,稍微多花了點時間。
邦尼在城中閑逛,不管是酒館還是貧民窟都一頭闖進去。好像還有一次假扮過妓女。她好像是那種任何事都不放心上的類型。然後把這樣收集到的街談巷議向柯萊克特炫耀。結果柯萊克特聽過後,第一句問的卻是,這裏有酒?驚訝的柯萊克特開始深思能讓希裘裏基的代謝係統引起酩酊作用的化合物會是什麼東西,這把興致勃勃的邦尼打擊的不輕。
話說回來,柯萊克特也並不是單單發揮她書呆子的功能。
她首先調查了錢本身。因為這是文化性濃厚的對象。希裘裏基的通貨是一種被稱為裏納的單位。一裏納大致相當於一家十二口庶民的一天的夥食費。也就是說那份保證金,相當地奧賽亞諾一年三百二十八天的收入。並不便宜。
貨幣本體是五厘米左右的橢圓形銀錠。沒有金幣,這裏的金子似乎很稀少。銀錠本身既是貨幣,也是金屬鋼錠。溶化後能用來打造其他東西。所以銀錠上沒有麵額,交易時用重量來衡量。還沒有發展到信用貨幣階段。
話說回來,裏納這種形狀司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問過柯萊克特後,被告之,為了金屬塊便於攜帶,一般都會選擇這種形狀。這種時候如果阿洛米堤也在場的話,大概會變成一番關於貨幣經濟的長篇大論。
玩膩了貨幣的柯萊克特,興趣開始朝其他地方轉移。她開始調查之前在軌道上時就好奇的為什麼希裘裏基會變為雜食的問題。
答案她在醫院中找到了。雖然醫院的存在讓柯萊克特驚訝之餘又開始跑題。這先不去說她,總之發現營養失衡的患者成為解開疑問的關鍵。
希裘裏基們終於掌握了如何加熱料理小龍蟲等食用動物的肉。這樣一來,味道變的可口,且減少了食物中毒的危險。不過一些營養元素在加熱過程中受熱分解了。為了彌補這些營養,副食便被提上台麵。一種與大豆相似的名叫巴努裏的東西開始進入他們的食譜。那些營養失衡的患者正是在接受食物療法。
吃豆的習慣據說發源於利比夫城,最初喊出巴努裏這個詞的希裘裏基已經無從考證了,也不知道加熱肉類和吃豆哪個先出現。
柯萊克特這番貌似一無所用的調查,其實與賺錢息息相關。若問為什麼,答案是這種巴努裏豆,是主要交易商品之一。
巴努裏豆在萊琪芙路港以外的大陸東岸濕潤地帶,由農民或是施瓦利斯奴隸栽種。可是大陸西岸卻沒有種植。這是因為朝東自轉的奧賽亞諾的赤道附近,陸地西岸沒有洋流和風經過,常年無雨。
相對的,西岸出產眾多礦產資源。所以也有人移居西岸。
產物的不平衡,產生了東西岸間的貿易。從東向西,主要是巴努裏豆和龍蟲的流動,從西向東主要是礦產物和加工品。商隊一部分是經過陸路,絕大部分則是沿岸航海來進行貿易。
把握這點後,阿洛米堤表示,
「穩贏」
據她所說,隻要消費者和生產者開始分開,這世界便已經是商人的天下了。兩者的距離越遠越好。這塊大陸的產物分布,正是最適合大規模交易的狀態。
話說這麼說,但為了進行大規模交易,就必須成為大商人。首先從身邊開始賺錢。
阿洛米堤的暗中活動與邦尼的表麵活動,同時開始了。
最初,是從相當於一頭大龍蟲價值的巴努裏豆開始著手。這是加入烏由克的他們,能夠憑信用借到的少部分商品。
阿洛米堤首先把豆運到那些因為貨船受颶風影響遲遲未到港,導致食物飆升的城市,然後以通常價格的二倍賣出。當然由於是用衛星提前知曉颶風,其他商人是模仿不了的。
得到的資金,當天就地采購衣服材料的草。因為這在另一個城市正缺貨。接著馬上調頭往那邊出發。
此外多餘的東西,別處緊缺的東西,通過城與城之間的位置關係方程式,阿洛米堤在地圖上完成了路線。走遠這條路線後,商隊增加了四頭大龍蟲。當然,作為商隊的實際領隊兼無線聯絡員的邦尼,也一起回來了。
無視距離進行聯係的無線通信很有用。而阿洛米堤身邊會用無線通信的還有三個人。為了讓聯絡網完全運轉起來,阿洛米堤當即決定把司、柯萊克特、邦尼全部派出去進行貿易。
根據過去的數據,她知道哪個都市會在何時出現豆供應不足。往缺貨的城市運豆就能買個好價錢。當然,這種事其他商人也知道。但遠遠比不上阿洛米堤能通過氣象衛星提前預知各都市農園收成好壞,從建築數量計算人口變動,精確得出何月何日哪裏需要什麼商品。
就這樣,阿洛米堤的商隊必定會出現在商品不足的城市中。然後必定全部銷售一空。因為她絕對不會采購滯銷商品,也沒有存放滯銷商品的倉庫。她隻會購入從消費量逆推算得出的必要物,然後運輸,賣光。徹底調動手頭上有的全部資產,絕對不會保留任何在庫。這是地球上遠東的工業社會曾經發明的零庫存經營模式。
對此其他的商人們眼珠子掉了一地。他們至今以來進行的買賣要遠遠緩慢的多。首先將采購的商品存入倉庫,然後看到有價格變動再出倉。步驟很繁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希裘裏基根本不可能提前一個月預知天氣,也不可能知道四百菲菲克遠的城市中的市場動向。如果不設立生產地與消費地之間緩衝體存在的集貨地,是無法靈活應對需求的。
在這些希裘裏基商人看來,阿洛米堤做的就像是極度危險的走鋼絲。一旦預測錯誤商隊走錯城,那就既賣不了也買不了任何東西。為什麼這樣的冒險會成功?就算他們再怎麼調查,也想不明白。唯一能明白的是,阿洛米堤對於商品的流向有著細致入微到恐怖的把握力。
其他的商人就這樣眼巴巴地看著阿洛米堤侵吞他們的市場,僅僅三個月,就獲得了一百六十頭大龍蟲,成為一致公認的大交易商。
就在這時,阿洛米堤收手了。
♀♂
『啊呀啊呀你們可真是厲害』
來到阿洛米堤事務所的奧泰路,這次換成了一副真的吃驚的表情,抖著胡須。
『用區區一頭大龍蟲的巴努裏為本,竟然能賺到五萬巴努裏。我們萊琪芙路的烏由克沒有比你們更厲害的商人了。你們真的是讓我卷起尾巴了喲』
「給,這是您的保證金三百巴努裏」
一臉一本正經表情的阿洛米堤遞出一個袋子。態度已經完全是社長了。
『那麼我就收下了』
同樣裝著一本正經地收下後,奧泰路一邊的胡須動了動笑起來。那笑容實在不像是有什麼好意。
『不過,你們這麼賺下去打算幹什麼?難道要把整個城中的巴努裏全部收入手中嗎。這樣的話,其他商人可不會沉默的』
「來上門指責的大概快踩爛我們的門檻了吧,什麼客人被你們搶走啦活不下去啦」
『你好像在談別人家的事一樣呢』
「因為已經是別人家的事啦」
『什麼?』
正說到這裏的時候,司回來了,
「阿洛米堤,已經賣掉了喲,價格大致和你預想的差不多。大龍蟲一百五十八頭合計是五萬一千裏納……啊?」
發現奧泰路在這裏,司警覺起來。不過奧泰路卻目瞪口呆地問道,
『你說賣掉了?難道你們把整個商隊全部賣掉了?』
「是啊,所以我才說已經是別人家的事啦」
阿洛米堤若無其事地笑起來。
『為什麼?』
「您剛才問我這麼賺下去打算幹什麼吧,我們是有目的的,為了製作新船」
『船?』
「是的,好船喲」
『……是嗎』
像在試探什麼似的看了看四人後,奧泰路突然笑了。
『原來如此,是打算與尚未發展起來的西海岸進行貿易吧。真是深謀遠慮』
「謝謝您的謬讚」
『這樣一來與其他商人也就不會有衝突了。好主意,好時機。我會為各位聲援的』
說完,奧泰路轉身離開。
朝他走時的背影瞪了一眼的司,歎了口氣坐在地上。阿洛米堤從社長轉型為端茶倒水的服務生。
「我還是對那家夥沒好感」
「人家也是了,在好幾次交易中,都受到過與他暗中有關的幹擾……」
「嘛,此一時彼一時吧」
頭看著其他方向的邦尼開口道,
「話說回來,阿洛米堤」
「嗯?」
「不是光嘴上說說的呢,真的被你大賺特賺了一筆」
「那是」
阿洛米堤邊倒茶邊得意地笑了。
「輕而易舉喲,多虧這裏的都市幾乎都是自治區。要是那種有領主和代理官的封建製度的話,稅啦許可證啦之類就能煩死我了」
「不過這算是開外掛吧,畢竟借用了情報設備」
柯萊克特有些帶刺地指出道,
「這不是遊擊戰術。你差點讓好不容易形成的希裘裏基的流通體製引起混亂。要是缺乏高度情報設備的他們如果模仿的話,將會逆流成以前原始社會的集會型交易」
「可是這次因為是速度最優先嘛……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也沒有壟斷商品抬高物價,或者組成聯合企業操縱價格,更沒有驅動通貨膨脹打擊其他商人唷。這些要是幹的話,可是能賺更多的!」
「那是犯罪吧?」
「商業這種東西,原本就是寄生於生產係統的犯罪」
「戰爭中也有一樣的手段,比如隙掠奪敵人資源造成敵人糧食短缺的陰險戰術」
實利主義的柯萊克特與戰鬥主義的邦尼輕描淡寫地下結論了。
看到嘴裏嘀咕著什麼‘商業是智慧與愛情的冒險’不甘抗議的阿洛米堤,司苦笑著把話題引回原來的主題。
「好吧好吧,這個就先放一邊吧……那麼,我們下個階段就是造快船吧?」
晃動了一下手中的錫蘭茶,司提問到。阿洛米堤朝柯萊克特看去,柯萊克特輕輕吹了吹熱氣騰騰的紅茶,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