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2 / 3)

誰家爸爸不是兒子心中的高山?誰家媽媽不是女兒心中的港灣?

那個紮著辮子、個子高高的女孩子,為什麼總是唱著《隻要媽媽露笑臉》?為什麼那個剛剛學會塗鴉的小男孩,執意要畫一架飛機,飛向爸爸媽媽的城市?為什麼那麼一大群孩子對著夕陽的方向齊聲叫著爸爸,叫著媽媽?

兒女的心與父母的心先天就是長在一起的啊!怎樣的時間、怎樣的空間能夠阻隔這種無與倫比的人性之愛呢?

即使隻在鏡頭裏,我都不敢看那些留守兒童的眼睛。

那是一種貯滿孤獨、貯滿憂鬱、貯滿無助與祈盼的孩子的眼睛。

那是一種令人心顫的寂寞的眼睛。

想想看,奶奶的灶膛前,或許也有著冬夜的光明與溫暖,但哪有偎在媽媽懷裏聽故事的溫柔?爺爺的菜地裏或許也有揮汗的充實與愉快,但哪有跟爸爸一起猜謎語、下象棋的開心?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是親人,可他們畢竟老了,他們給孩子的愛又怎能替代源於血脈的父母之愛呢?

留守兒童有爸爸,有媽媽,可當他們最需要爸爸媽媽的時候,父母卻在漂泊的異鄉。在他們最傷心的時候,牽不到媽媽的手;在他們最快樂的時候,看不到爸爸的臉。

那是怎樣深入骨髓的一種傷感與失落!

你別看那些孩子們在天清地朗的田野裏跑著,跳著,瘋著,追著,他們小小的心靈裏隻有寂寞在唱歌。他們何曾有過真正的開懷?

多少次,他們隻能在燈下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爸爸媽媽的照片;隻能在睡覺前一遍遍想象著與爸爸媽媽團聚的情境。那是他們一再咀嚼的童年歡樂,一種寂寞的歡樂。

這不是小城大愛式的寂寞,而是漫山遍野、空曠無邊的寂寞,是天高水遠的寂寞。

據統計,目前,中國有1.2億農民常年於城市務工經商,產生了近2000萬留守兒童。在一些農村勞動力輸出大省,留守兒童在當地兒童總數中所占比例高達18%~22%。父母雙方都外出流動,兒童不能與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情況在全部留守兒童中超過了半數,比例高達56.17%。88.2%的留守兒童隻能通過打電話與父母聯係,其中53.5%的人通話時間在3分鍾以內,並且64.8%的留守兒童是一周以上或者更長的時間才能與外出的父母聯係一次,有8.7%的兒童甚至與父母沒有聯係。49.7%的孩子表示想和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城市生活,但也有44.1%的被調查對象明確表示不想和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城市生活。有24.2%的留守兒童與照顧他們的成人很少或從不聊天。

留守兒童的日子,一半在家,一半在校園。身為教師,我們該為孩子們做點什麼?如果我們學校生活沒有足夠強大的愛心,如果我們依然隻在關注孩子的成績,如果我們依然死死地將孩子摁在書本世界裏,那麼,留守兒童的寂寞休說得到排遣,恐會更加深重,甚至影響他一生的人格發展與命運軌跡。

從這個意義上說,鄉村教育的更大困境或許不在於經費與物質,而在於麵臨新的社會構成,在於新的兒童心理及其問題。

筆者也曾是鄉村少年。時至今日,依然記得偎在灶台上、點著煤油燈寫作業的情形,記得偷黃四娘家的黃瓜、李子、桃子的情形。雖然穿著補丁衣服補丁褲子,雖然多次從黃牛背上摔成狗啃泥,但在我的記憶裏,那是一種溫暖、快樂而健全的童年。與今日之留守兒童相比,我們不曾喝過娃哈哈,不曾吃過果凍,不曾看過彩電,不曾聽過周傑倫,然而,我們每天在喜鵲的叫聲裏醒來,在泡桐樹的沙沙聲裏醒來,在雄雞的叫聲裏醒來,每個日子都是自由的、美麗的,盡管那是一種清貧的自由與美麗。

因為那些清貧的歲月,我的心靈飽滿而豐富。今天想來,我們的心中依然會蕩漾著一種溫熱而芬芳的氣息,如同充滿陽光味道的稻草馨香暗暗湧動。

不知從何時起,本來就空曠的農村,變得更為寂寥——除了白頭翁媼和孩子之外,青壯年全都外出打工謀生。農村如同一個空巢。

童年不可重複。那些在“空巢”裏的留守孩子,我們忍心看著他們像山花一般靜靜地開放,寂寞地開放嗎?

麵對留守孩子,且讓我們拋開莫測高深的理論話語,踐履為師者的天職,從切切實實的心理援助開始吧。

今天,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們,特別是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應當將張米亞這個最後的姿態烙進記憶。這將是一尊立於心靈的偉大雕塑。雕塑的主題就一個字:愛。

矗立於心靈的偉大雕塑

公元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28分。慘絕人寰的裏氏8.0級汶川大地震突如其來!大地瘋狂搖晃,山石劇烈滾動,房屋轟然倒塌。隻是一刹那,一聲聲沉重而巨大的悶響將無數生命的驚叫與哭喊全部淹沒、掐斷、掩埋。

茫茫天地間,卷起漫天塵霧,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是無邊而沉重的黑暗……

尖利的瓦礫掩埋著多少鮮血、多少劇痛與多少呻吟啊!在深重的黑暗中,可怕的死神開始了對生命的肆虐。

在撕心裂肺的呼號中,掀開斷壁殘垣,呈現在我們淚眼中的,是成千上萬的遇難者遺體,以不同的姿勢訴說著生死較量的慘烈:一張寫滿驚恐的臉,一隻從亂石間伸出的手,一個死死握筆的拳頭……

在死神降臨的那一瞬,生命表現出應急、抵抗與呼救的本能。

然而,在汶川映秀鎮小學教學樓垮塌的廢墟間,救援者卻發現了這樣一位遇難者,他留在人間的最後姿式是:身子跪仆在地上,雙臂卻緊緊摟著自己的兩個學生。

他叫張米亞,年僅29歲,是映秀小學一名年輕的數學教師。災難降臨的那一刻,年輕的亞亞老師(他的同事這樣叫他)用他的血肉之軀抵擋了堅硬的磚頭與水泥板。人們發現他時,他早已冰冷而僵硬,而他臂彎裏的兩個學生娃卻還活著!他摟得那麼緊,那麼緊,以至於為了救出學生,人們不得不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將他的雙臂鋸斷。

在吞噬生命的災難麵前,緊緊摟著兩個學生的張米亞,用他的青春和生命矗立起一尊偉大雕像和一塊偉大的豐碑,那是驚天泣地的師愛雕像與師愛豐碑。

我們無法得知地下的情景與細節,展示在我們眼前的,隻有那一雙死死摟住學生的雙臂!請不要愚蠢地追問:是什麼力量讓米亞老師把生的希望留給孩子,把死的危險留給自己?也不要膚淺地揣測,他是不是在那一刻也有恐懼與猶豫掠過?

一切來得太突然,轉眼就被黑暗籠罩。因此,我們寧願相信:米亞老師用雙臂死死摟住學生的這一舉動首先是出於一種生命的本能,然後出於一種職業使命。想想看,從地震發生到教學樓倒塌,僅僅隻有12秒。來不及想,來不及說,更來不及權衡與選擇。出於護衛弱小的本能,或出於教師的職業稟賦,他就那麼隨手摟著兩個孩子,像風雨中鳥兒會死死護住翅膀下的雛兒一樣。

其實,庇佑弱小,關愛生命,這是最偉大的“人性善”。為人之父母,為人之師長,我們總是需要擔當起所有的苦痛與重壓,而把所有的安全、舒適、輕鬆、快樂都留給成長中的孩子。廢墟下的張米亞,以這個永恒的姿態昭示著生命本能的力量,昭示著神奇而偉大的愛的力量。

我們這麼說,絕不是要消解米亞老師的英難色彩。事實上,當我們將米亞老師的舉動放到人性的天平上衡量,所有的道德標簽都失去了重量!因此,與其說張米亞的舉動折射著道德的崇高,不如說表現出人性的偉大和人的偉大!

29歲的亞亞,從未想過做什麼英雄。他是一個特別富有愛心的年輕人。他那麼喜歡孩子:下雨天,學生的鞋子打濕了,他一聲不響地找來幹鞋幫他們換上;鄰家的孩子來玩,他一定要泡檸檬茶給他喝;他跟孩子說話,從來都是摸著孩子的頭,溫和地說著道理。他是那麼熱愛生活,那麼開朗而熱情。他戴著墨鏡,帥帥地唱著歌;他穿著漂亮的T恤汗流浹背地奔跑在籃球場上;他激情四射地演講……他樂於幫助每一個人,從不計較得失。亞亞,多麼好的一個老師,多麼好的一個父親,多麼好的一個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