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教化,還是重生命
這裏所說的兒童詩即成人為兒童所寫的詩,是一種因應兒童成長的獨特文本。兒童詩的存在意義,在於開啟兒童對詩歌的興趣,喚起他們將童心賦予詩性的生命自覺,擦亮孩子發現生活詩意的眼睛,培育孩子的直覺與靈感,涵養孩子的審美趣味、生命本真與詩意情懷。
就像兒童文學在整個文學版圖的地位相對邊緣化一樣,兒童詩在詩歌方陣裏同樣不引人注目,特別是在功利壓抑審美、世故剝蝕童心的當下,在兒童詩裏跳躍的那些美麗童心,正如幽微的燭光點點。
前兩日,應某小學之約,參加了一個名之曰:新詩教與小學生創新思維能力培養的課題結題報告會。在搜索引擎上鍵入“兒童詩”之後,細細品讀這些詩行,忽然對兒童詩作所呈現的整體麵貌生出些許感慨。這種感慨,一言以蔽之,即麵向兒童的兒童詩,如何走出千百年來幾成心理定勢的教化情結,如何尊重、嗬護那些真正來自童年生命世界的詩意與詩情,如何避免空疏、生硬、冷漠的教化話語對細致、柔軟、溫暖的生命話語形成擠壓與遮蔽?換言之,我們的兒童詩究竟是更加走向教化還是更加走向生命本身?
在零星看到的兒童詩作與兒童詩人裏,特別令我心儀的是一個叫林煥彰的詩人。且隨手摘錄他的兩首童詩。
紅雨鞋
妹妹的紅雨鞋,/是新買的。/下雨天,她最喜歡穿著到屋外遊戲。/我最喜歡躲在屋子裏,/隔著玻璃看它們/遊來遊去/像金魚缸裏的一對紅金魚。
下雨了
爸爸,天黑黑/要下雨了/雨的腳很長/它會踩了我們的/我們趕快跑!
讀這樣的詩句,與其說是在讀詩,不如說是在讀著生命原初時那份可貴的發現,可掬的稚拙、可愛的心語,它所構建的是一個晶瑩剔透而又變化萬方的童心世界。或許,在那些心靈為世俗硬化的成人那裏,這些不過是些幼稚可笑的孩子話,他們看不到閃爍在這些文字裏的那雙澄澈的眼睛,更感受不到那顆異常敏感而又一點都不曾染塵的童稚之心。就是說,在成人式的、散發著功利與實用氣息的價值框架裏,這些童詩或許隻是鬧著玩的“小兒科”。然而,在筆者看來,這種童詩之於孩子的生命成長是那樣的至關重要!它掠過太多庸常無趣的事象,向我們敞開了一個真實而美麗的孩子世界,一個充盈著兒童生命情趣、展示著兒童審美心性的人性世界。它是如此珍貴如此迷人,又是如此不可複製、如此不可替代。我以為,這些才是從孩子心靈出發、屬於孩子自身的“生命話語”。
在這裏,我們看不到那些習以為常的成人規訓,聽不到僵硬而簡單的“教化之聲”。何謂“教化之聲”?就兒童詩來說,就是指站在成人社會之立場,將諸如思想、道德、倫理及習慣養成之類的訓導賦予詩的形式,以達成兒童教化之目的。應當說,以詩作為道德倫理教化的手段與方法,乃中國數千年封建教育的基本經驗。所謂“詩書教化,自古而然”是也。傳統詩教,在很大程度上,其價值指向在於養成溫柔敦厚的道德人格,在於將“溫、良、恭、儉、讓”等一係列儒家倫理觀念及全部價值體係種植到幼童的心靈。總而言之,若追問傳統詩教理論,我們發現,詩歌作為生命傾訴的美學價值在很大程度上被詩歌所衍生的教化價值所遮蔽甚至所消解。
在載道文學觀念的主導下,兒童詩裏的教化篇章似乎更可能成為正宗。從大量的兒童詩裏,我們更多地讀到了成人對兒童的教誨與規訓,讀到太多的人生至理、太多與童心無涉的宏大敘事、道德教條與長輩教導。我們看到,在形形色色的教化詩歌的影響下,孩子越來越不習慣於說“孩子話”,越來越不能從心靈出發寫詩,而是從一些外在的、飄浮的大話落筆。
這是有來由的。你看,即令在幼兒園的童謠裏,小動物的生命性都被強大的教化話語異化了。紡兒園的孩子在唱:“小象小象,為什麼你的鼻子那麼長?是不是愛撒謊,變成這樣?”就這樣,在奶聲奶氣的孩子那裏,小象的鼻子成為人類嘲笑的對象。
孩子從小如此,我們聽到太多腐儒們的童聲表達,卻聽不到真正來自兒童的生命傾訴。
如果你有足夠的雅興,請將某一個生活語詞視為一粒情人梅或青橄欖,在寂寞的旅途裏緩緩品味,或將它當作一壺新沏的鐵觀音,輕輕吹散那些飄浮的熱氣,啜飲水裏的春光春色……
話語裏的文化遺痕
如果你有足夠的雅興,請將某一個生活語詞視為一粒情人梅或青橄欖,在寂寞的旅途裏緩緩品味,或將它當作一壺新沏的鐵觀音,輕輕吹散那些飄浮的熱氣,啜飲水裏的春光春色。
你會發現,幾乎所有的話語裏都存留著或深或淺的文化印痕。
悠遠而隱約,深刻而豐富,微妙而閃爍。
或許,方言的文化遺痕最為古遠和樸拙。比如,瀏陽話、長沙話都存有相當有意思的古代語詞。瀏陽人不說“洗臉”講“洗麵”,不說“炒菜”講“焐菜”,“麵”與“焐”便都是古語詞,意即“臉”與“炒”;長沙話,講細伢子“尋絲覓縫”,“覓”字讀的是古音,讀成“篾”,意思是“尋找”;不說到哪裏去,而講“到何址克”,“何址”看起來很土,其實比“哪裏”要古遠得多。
到了台灣,聽台式國語,你很難說他哪個字詞沒讀準,但你又分明感到它有著特別的調子或味道,總與純正的普通話有點不一樣,話語裏有一種無法抹去的台灣風味。這種風味似乎糅合著閩南語的柔軟和粵語的鏗鏘,還隱隱帶有一種溫存的質感與撩人的狐媚。
不可思議的是,稍微聽過幾次,非但不覺不好,反而感覺這種話語裏有一種特別的質素,親和而典雅,甚至還因缺了正宗普通話那種正統與規整而顯得可愛而有趣。
你知道,台灣自古是中國的領土。早年它曾被荷蘭人占領,明將鄭成功收複台灣的英雄偉業早已刻入曆史的豐碑。然而,1895年,中日甲午海戰爆發,曆來以天朝自居的中國,竟被昔日前來朝貢的撮爾小國徹底擊敗。朝野震動,天朝夢斷。作為戰敗國,中國將台灣割讓給日本。從此,台灣進入了長達半個世紀的日治時期,淪為地地道道的殖民地,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1945年,台灣才回到當時的國民政府手中。
50年殖民地曆史,銘刻在普遍民眾記憶或書寫於台灣曆史上的,更多的是被奴役的屈辱和卑下。如今,殖民地民眾的隱忍與屈辱,都被雨打風吹去。然而,在話語裏,我們仍輕易地看到相當普遍的日本文化的殖民遺痕。
在台灣,計算房屋麵積的單位,不是我們慣用的“平方米”,而是“坪”。“坪”,即典型的日本計量單位。一“坪”即兩個日式榻榻米的麵積。顯然,這隻是眾多話語中的一例。即令是當下的台灣生活,日本文化的影子依然隨處可見。上了年級的台灣人中,講一口流利日語者,不乏其人。或許是曆史的緣故,當下台日經貿交流依然相當頻繁。我們看到,台灣滿大街跑的計程車、公私小車,仍以日係車居多。台灣賓館、商店分隔空間,特別喜歡用玻璃,普遍表現出對空間的節省,這與日本也是一致的。
到了台灣,倘要找人打聽“方便處”,要說請問洗手間或化妝間在哪?而一般不要問“廁所”或“衛生間”在哪?我不以為這隻是習慣的不同。將廁所稱之為“化妝間”,或許此中亦有日本文化之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