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3)

唐子至壽鹿之山,李條侯請觀騎射。旦日,率其子弟家眾,束馬操弓,馳於壽鹿之右。日中而畢,畢而飲酒,條侯曰:今日之事,騎之利鈍,射之虛實,隊之勝負,子能審知其數乎?曰:不知也。條侯曰:子儒生,固也。唐子曰:子之言,見一而廢二三者也。武王伐紂,太顚閎夭不在幹戈之列,乃與尚父分功。夫壯者任兵事,巧者察兵勢,二者不相易以為功。水火鋒弦,謂之兵事;順時觀變,逹情度務,謂之兵勢。譬之於射,發者手臂,體立目審心度,皆命中者也。條侯曰:然一軍之中,鍜斵縫割之工,醫占文數之技,有一不備,則不成軍,況謀士乎!願聞子之所能策。唐子曰:兩石相擊則明生,兩怒相搏則力生,兩謀相傾則智生。善策者,因形計便,不可徒言也。人病不自知,知病不能用,不可不審也。天下之勢,單少則平,積多則神。今夫水一也,壽鹿之湖,坐盆而芰,立艇而魚,至於河海,疉波若丘山,神棲而龍興。浮湖之法,不可以浮河;浮河之法,不可以浮海。豈有異水哉,積多之勢異也。用壽鹿之眾,用兩河之眾,用江淮之眾,用天下之眾,其勢亦然。今夫龍家之集,善販布粟者,亦可以厚利,予之十數萬金,使買鹽絲珠犀,則謝未能任。非其智不足也,未嚐適漢廣與大賈遊也。仁暴強弱順逆,勝敗興亡決焉,此可閑居而度者也。若用兵之道,非身在軍中,雖上智如隔障別色。故曰:百聞不如一見。今我道北而來,河決壞道,次宿而問邳之道,次邳而問徐之道,謂可履塵而逝矣,然不免於陷蹄塗體。何則?聞見之實異也。身在軍中,百人為耳,千人為目,兩敵之形皆熟知之,要塞山阨,熟知地利;麵背應逆,熟知人心;遠近離附,熟知援勢;巧諜捷候,熟知敵隱;別道間穀,熟知奇伏;智力等類,熟知將能;信疑愛怨,熟知卒用;騎步水火,熟知技便。危險嚐之,歲月曆之,是以謀可效、功可成也。乃曰倚鋤而衍策,釋鋤而拜將,今日受命明日克敵,此文辭之見,優偶之觀也。奚可用哉!條侯曰:善乎子之能慎審也!知人者用人,自知者用於人。雖知之自明,必待知人者乃見。矢以弓利,可以穿重甲;馬以禦良,可以致千裏。苟無其遇,雖太公之賢不如閭裏之少年;苟有其遇,雖偏才曲智,亦得馮風順流以就功名。此誌士之所以白首長歎者也。天下不皆聖人,長短者,才之常也;得失者,謀之常也。上焉者,一短不損十長,小失不傷大得;其次短不喪長,失不喪得;其次長短得失半,而皆可以成功者,以其得高世之賢主也。良冶有分金之爐,五金砂石雜為一物,攝而火之,五金五出,砂石別出。賢主用人,群謀雜進,區而別之,等而差之,各效其用,亦猶爐之分金也。奚啻是哉,大匠不能徒直,定於墨繩;不能徒方,凖於曲尺。此主之資於臣也。墨繩能直,有引之用;曲尺能方,有相之用。此臣之資於主也。主蔽臣達之,臣蔽主逹之。主缺臣補之,臣缺主補之。主臣交資,乃能發不盡之謀,成無誤之智。故夫智士之遇賢主,非但能盡其謀,才半而功倍,無不利矣。

兩權

兵有兩權,內外是也。兩得者興,一得者亡。請設為易見之形,以明所度之必當於事,而後効其說:今有勇士,力舉數百斤,如挈缾然。攘臂於市,市之人百千聚而莫敢與之校,是豈不可以無勝於人哉?然而不能自養以致疾,三日疾則力衰,五日疾則不能行,十日疾則不能起坐。雖有弱女子,可以扼其項而殺之矣。若是者,非無勇也,內虛必自盡也。今有厚養之士,節食遠色,導氣服藥,身無疾病,可以長年。一日遠行,不幸而遇殺奪之盜,力不如其強,器不如其利,與不如其眾,俛首而就死矣。若是者,能保於內而不能強於外也。熟察於二者之形,凡舉事者,有必勝之兵,而不能先自固;有自固之計,而不能製勝,豈能幸存哉?同歸於滅亡耳。請舉二宼以觀滅亡之實,而後效其策:昔者有明旣衰,羣宼蜂起,闖王以逋逃之孽,率饑寒之民,由關中而東至於井陘,南至於鞏洛,至於漢沔;東至於荊,至於亳泗。越五州之地,橫行萬裏,疾於飄風。一二年之間,蹂踐天下之半,破城屠邑,莫有能當之者。李自成襲用其鋒,擁數十萬之眾,灌大梁(朱家寨、馬家口),敗孫百穀之軍,入潼關,帝西安,乘勝渡朝邑(今大荔),由大同而攻京師,如破鳥卵。其用兵可謂能矣。其事亦既成矣。乃一朝奔潰,無所複之,而破腦於田夫之耨鋤。是何也?葢盜賊之行,不營家室,退無所據,雖有百勝之兵而不能支一日之潰也。吳三柱遭時附景,身為王者,其軍多宿將戰卒,蓄積數十年,金錢之富,甲兵之多,等於京師。一日發兵反,天下震動,又有三叛為之助,東西援結萬餘裏,此其厚集之勢,固於金城,雖有韓白,亦無如彼何矣。然此賊實不知兵,乃曰:我用兵天下無雙。當其出兵,次於澧卽阻江而守,下令諸將曰:毋得進兵。其誌得為南帝足矣。其為人猜忌信讒,非其子弟親戚不使將兵。有以策幹之者,絕不省覽,曰:此必書生腐言也。及其敗於平鄉,失桂陽、臨武、藍山、嘉禾、郴、廬陵、茶陵,退守於衡,不能悔敗自厲,乃急於稱帝,鑿平回鴈峰,上登行郊祀之禮。卒至身死之後,盡亡境土,子孫誅絕,分裂身首,懸示天下。若是者何也?葢盜賊之習[智],本無遠略,不好計策,不下謀士,恃其強固之勢,適以速其滅亡也。夫李宼之兵,蚩尤之兵也,而無本根,以至於亡;吳宼之所處,霸王之資也,而昧於攻守之計,以至於亡。使去兩短,兼用兩長,豈易敵哉!欲見兵之長短以決成敗,無明於此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