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彼時有個夔夔宰相,威權赫奕,享用豪華。五十餘歲尚無子嗣,止生一位小姐,名喚鸞綃,年方二八,翰墨精工,女紅亦備,真正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終日花前飲酒,月下吟詩。一日春光明媚,天氣困人,小姐把線帖收藏,同了一個侍女湘春,到後園閑耍。
湘春扶了小姐,金蓮款款,玉珮珊珊,從角門出來。果然一派好景,看了十分羨慕。怎見得?
紛紅□綠,春光九十將闌;滴翠浮芳,景色三分未足。穠桃豔李,看來一似降青霜更飄紅雨,粉脂塗就蒼苔。燕語鶯啼,聽見猶如誦明月再詠關睢,高下和成倉口。亭榭參差,樓台曲折,柳眠花笑,水秀山青。勝於金穀園亭,不下阿房宮闕。
這園說不盡的景致,寫不盡的繁華。鸞綃小姐處於深閨,一時看了這個境界,不覺徘徊再四,還要走遠□□□個心滿意足。遙望見那壁廂景致,問道:“那是什麼所在?”湘春道:“這是內花園,那是外花園。”小姐道:“內花園如此□□,那外花園不知怎樣好的了。我們有心出來,也要□□一看。”湘春道:“這內花園老爺尚且戒嚴,不許小姐和□□□在外邊嘻,外花園是去不得的。”小姐道:“不妨。隻是□□□老爺知道。”湘春心下也是要去看看的,口雖如此說,那雙腳兒早已同小姐行了多步。
不一時已到外花園,二人定睛一看,這外花園比內花園雖然眼界寬宏,卻是淒涼寂寞。鸞綃小姐與湘春看了半晌,便要抽身回去。湘春道:“小姐有心到此,便再閑耍一回。”要知鸞綃小姐是個深閨弱質,鬧攘攘珠裹翠圍的,走到這個曠野之處,雖然是天氣豔陽、花柳爭妍時候,隻覺四顧無人,眼前寂寞,便生出一段淒慘不勝的心腸,急欲回還。隻見太湖石背後閃出一堆紅豔豔的物件來。小姐連忙叫湘春看,湘春道:“並沒有什麼。”鸞綃小姐漸漸看得明白,叫道:“這個分明是個菩薩神道!”驚得麵如土色,寸步難移,口裏不知叫些甚麼,身子蹲將倒來。湘春慌了手腳,又不好丟了小姐去報知夫人,又不能背負小姐進去,隻好捧著小姐啼哭。鸞綃小姐掙了半晌,一時氣絕。湘春發了極,放聲大哭起來。
隻見一個年老的園丁在園中挑水,聽得哭聲,走來一瞧,見小姐暈倒在地,湘春丫頭在傍啼哭,連忙去報夫人。不多時,趕了許多丫鬟小使,並夫人一一出來。大家看了,目瞪口呆。夫人連叫不應,哭了一場,把湘雲著實打了幾下,七八個扛了進去,放在床上。連忙去請太醫服藥,求神禱賽,渾身都是冰冷。幸喜尚有心裏兀自火燃,不忍得殯殮他出去,幾個親人日夜守在身邊,眼巴巴望他轉回陽世。
不說鸞綃小姐一命黃泉。且說春娘自那夜斷送了丈夫,過了三五日,即同真兒走到楊老實家問信。一進門來,變著臉道:“我家官人四五日不回,你留他在家則甚?”楊老實一聽此言,就如青天一個霹靂,竟不知那裏來的,忙應道:“你官人前夜打魚,網中得了一麵鏡子,背了回去,這數日不來,我正要來喚他。”春娘道:“何曾見來?同你打魚,人在你身上,若還不見,我要問你討哩。”楊老實道:“一個人身長六尺,難道藏得過的?”春娘道:“你方才說了鏡子,莫非你要這件東西,將他謀死了?”楊老實見他勢頭不善,口內多凶,氣得個捶胸跌腳,沒叫屈處。春娘打台撲凳,哭了一場。他的女兒出來相勸,留他吃茶吃飯,春娘再三不肯,竟自去了。
楊老實聽了這番說話,心下也就著忙,急急央人四下抓尋,並無蹤影。春娘這番埋伏,計較甚高,倘若鄰裏盤問他,就把楊老實做個出場;若沒人說起,他也就拖繩放了。
春娘自此之後,放心與靜空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好不暢意。誰料受用過度,不覺害起一場病來,十餘日不得起床。
一日,身子稍強,勉強起來梳洗,就把那丈夫拿回來的鏡子照了梳頭。果然這鏡子委實有趣:表裏通明,可照奸人之膽;清空閃爍,能招仙侶之來。春娘初時一照,看得懷開心暢,漫把花容傅粉,雲髻添妝。不多時,鏡子裏現出一道黑光,迷濛了春娘麵目。隻見都是些奇山異水,怪柏亂鬆。山坳之中布出許多樓台殿閣,更有虎豹豺狼在山腳下猙獰跳躍。春娘見了這個境界,頭也不梳,隻把兩隻秋波佇定在那鏡子上麵,周回仔細觀看。過了一會,那樓閣之內走出一人,體貌魁梧,須眉豁達,頭梳丫髻,袒腹披襟,踱踱索索走將出來。春娘看了又驚又喜道:“這個此老,我眼裏從不曾見他,仔細認他一認。”隻見後麵一個一個都走出來了。
春娘看得心慌,連忙走開。不料,這七八個立了一屋,驚得那春娘魂飛魄散,沒處躲避。偷眼一看,都是麵麵相窺,不開口的。隻見內中有一女人,春娘勉強上前福了一福,問道:“大娘,你們是那裏來的?”眾人都不答應。連忙叫真兒,真兒又不在家。正沒理會處,背後走出一個黑臉金盔金甲的人,右手拿著銅錘,左手帶著張颺,蓬頭垢麵,把春娘趕個不住,打了一錘。春娘明曉得丈夫索命而來,也隻好聽其發落。自經打了一下,登時暈倒在地。眾仙與這金甲神,都望鏡中進去了。春娘直到下午方才蘇醒,就把這段希奇說與靜空知道,也在將信將疑,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