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跨天虹 (6)(2 / 3)

彼時年歲,劫丁亂後才得小康,一旦遇著荒年,你道甚麼時候?正是:

未了蠶桑要種田,家家老小不曾閑。

黃黴驟雨連朝發,一望平川思惘然。

這場大水比那洪荒之世更加洶湧。龍門瀑布竟作平川,高阜丘陵盡為巨壑。整整落了兩月,才露青霄。要曉得這場大水,黍既沒收,水又不退,農夫伸頭縮頸,無計支吾。直待立秋前後水勢才退。縣官懼怕錢糧沒得征收,下鄉勸農。家家努力,個個殷勤,把一片巨浸之田種得十之八九。苗頭正長,秀色方新,農夫盼望,喜不自勝。

豈料天公正布災殃,人民合遭厄運,初時要晴的時節他偏落雨,此時要雨他卻偏晴。所謂夏末秋前,雨珠雨玉。田溝幹壑,尚可借潤河津,誰料日漸枯焦,竹葉蕉皮俱帶灰色,河中鱗甲半吐蒼煙。到了這個時候,水也沒處車了,曬得繞田龜柝,滿地鱗飛,眼見得秋成少望。這樣時年,富戶閉糴收藏,窮民顛連無告。正是:

釜底塵生,灶中煙斷。

呼去嗟來,歎聲載道。

這叫做驕陽作祟,旱魃為殃,水潦半收,亢旱全沒。草根樹皮猶如珍寶,溝渠滴水一似瓊漿。那些百姓餓得口裏生煙,麵如菜色。當時官府動了荒本,皇帝熟知民情,看了這本,心懷怵惕,發粟賑民。在任在籍的官員俱派等次,捐取俸銀,普同賑濟。

且不說天子發粟濟貧,且說張颺夫妻遇著這個荒年十分狼狽。柳春娘在家終日鬧炒,不管有無,隻是要酒要食,若還缺欠便啼啼哭哭,吵個不休。一日,春娘正與丈夫廝鬧,要他生意出息。張颺是個讀書人,擔輕不可,負重不能,叫他做什麼生意?因此兩下爭吵,打將攏來。適有門前走過一個老兒,見他夫妻爭鬧,進內勸解。這老兒不是別人,三年前在張颺間壁住的,因生意不便,如今移在江邊住了,打漁為生。家中止有一個女兒,年約十二三歲。為人忠厚誌誠,因此人都喚他為楊老實。楊老實見他夫妻二人鬧得十分利害,因念舊日之情,進去解勸。隻因這場勸鬧,有分教:

楚國亡猿,禍延林木。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惹出一場禍來,幾乎一命黃泉,西風抱恨。這是後話,不題。

且說楊老實走進門來,他夫妻二人已打得停腔住板,在那裏數一數二,哭個不住。兩人一見楊老實進來,就如原被告見官的一般,你告稟一番,我訴說一頓,倒弄得楊老實沒耳朵聽。接口勸道:“大娘,當此荒時荒年,人家難做,你們夫妻二人,不該鬧吵,隻該好好商量,尋些生意做做。趁得一升半升米落鍋,將就度過去罷了。自古道:‘過了荒年有熟年。’此時讀書的兼做生意絕不為奇。”

楊老實勸他尋生意,單中了柳春娘的卯眼,便歡喜道:“楊阿爹楊阿太終是老人家,說話有理。自古道: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多少趁些回來養家活口才是,隻管坐在家中,對著老婆相白麵,成何格局?”張颺見楊老實也說教他做生意,也就有幾分的生意肚腸,隻是想來自己斯文人,做恁般生意才好,心裏十分躊躇。開口倒不題起自己,到問楊老實道:“你近來生意何如?”老實道:“生意頗好,隻是無人相幫,我老人家獨自一個在江邊,覺得寂寞。”春娘接口道:“你獨自無人,不若待我官人來相幫。不知阿爹肯否?”老實道:“這樣到好,隻是你官人那裏吃得這般辛苦!”春娘道:“也說不得了,清晨起來,淘籮三擊響,那有分文來路?若捉得幾個魚兒賣賣,也好圖這苦日子。”老實道:“大娘雖如此說,不知你官人意下如何?我也不好應允。”張颺想道:“娘子這一番苦口,若不依他,他又要發那雷霆之怒,不如暫且應允,再作區處。”對楊老實道:“這個使得。”

柳春娘見丈夫應允,便生下一天歡笑,欣欣的進去燒茶,與楊老實吃。張颺與老實敘些舊話,問些新聞。不多時,茶已到來,兩人吃了一杯,約定揀個好日頭,到江邊生意。三人歡天喜地,說聲聒噪而別,不題。

且說柳春娘自小在娘家時節,柳老年及五旬,艱於子嗣,隻養得這個女兒。將及十歲,父母的寵愛過於異常。家私頗厚,愛惜這個女兒猶如照乘之珠,連城之璧,口裏不舍得罵他一句,手裏不舍得打他一下。隨他要風是風,要雨是雨,吃的好食,穿的好衣。小人家兒女,到勝於公子王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