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柳老放他在膝前撫摸,歎口氣道:“可惜是個丫頭,若是個兒子,吾門繼續有人,日後也好棺材邊假哭泣一會,墓田中假鬧熱片時。女兒係別家之人,養他終成虛度。”不覺吊下幾點衷腸淚來。隻見對門一個賣菜的,早間稱了他的菜未曾數錢與他,到了下午,他同了一個十三歲的兒子來討菜錢,正走進來,見了柳老捧著這個女兒在那裏掉淚,不知是何緣故,爺兒兩個不敢開言,直癟癟立在門外看著。到是柳老開口問道:“要什麼東西?”賣菜的道:“柳阿爹,我們特來討早起的菜錢。”柳老連忙喚女兒進去,對母親討銅錢與他。
春娘走得性急,不料頭上墮落一隻金耳穵。柳老也不看見,這個小子到也乖巧識趣,急忙裏走去拾起,遞與柳老。柳老看見,吃了一驚道:“這耳(是我女兒頭上戴的,緣何在你手裏?”小子道:“方才進去,在頭上掉下來的。”柳老見他遞還耳(,便定睛把他臉上相了一相。隻見他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隻差身上衣衫襤褸,若穿幾件好衣服,人也估不出他是個賣菜傭的兒子。便問賣菜的道:“這是你的兒子麼?”賣菜的道:“正是。”柳老道:“今年十幾歲了?叫甚名字?”賣菜的道:“今年一十三歲,叫名無難。”柳老道:“小名為何是這樣取的?”賣菜的道:“隻因小時算命,說他常多災難,因而命名。若還過繼他人,也免得過。”
柳老見他眉宇精潔,又還了他的耳(,心下十分到有九分眷戀,因問道:“若要過繼,你肯與怎麼樣的人家?”賣菜的道:“過繼必須要沒兒子的方好。若是有兒子的,過繼與他,他就半當兒子半當奴才,服侍自己的兒子,拿書包,駝雨傘,打打罵罵,就不值錢了。若還沒兒子,過繼了去,他要接代香火,自然珍重愛惜,小時送他讀書,大來必定婚娶。習此行業,也好了卻終身。”柳老道:“譬如我們這樣人家,你肯放心麼?”賣菜的道:“啊呀,柳老爹府上,怎得能夠仰拔?”柳老道:“不是這等說。若還結親婚配,論個門當戶對,說什麼仰拔。過繼兒子,隻要人物像個有長養的,靠山親父是老實的,不論貧窮貴賤,便好成就。”賣菜的道:“阿爹府上自是妥貼,隻恐怕我兒子沒福。”柳老道:“你也不必謙虛,若還真個肯,明日十四,後日我到東首李瞎子家卜一課,就成起來。”賣菜的聽了李老之言,喜出望外,那裏肯推辭,便道:“柳阿爹,已準的了。”兩家主意已定,隻待神明決疑,便知下落。
隻見春娘拿了銅錢,已立在傍邊等了半日,直待他們說話完了才遞出來。賣菜的接了銅錢,說聲多謝而去。柳老將這耳(與春娘戴在髻上,遂同他進去見母親,說知此事。柳婆聽說,歡喜不勝,不題。
且說這個賣菜的,就是那起課李瞎子的兄弟李三。李三一心要將兒子過繼柳家,恐防問卜不吉,打脫了這樣好人家,一時難得,次早連忙去遞一個話與李瞎子,將柳老過繼兒子的話細細說了一遍。分付道:“若還他來問卜,千萬周全一二,待侄兒過繼了去,後來慢慢孝敬你。”瞎子道:“這個不難。”
卻說柳老到了十五,齋戒沐浴,帶了課金,向李課店來問卜。通誠已畢,那瞎子執了課筒搖了幾搖,起將出來,卻是拆單單,重單單,是一個)卦。那《易經》中斷說:“)者,遇也,一陰而遇五陽,則女德不貞。”其象如此,大約是不該做的。那李瞎子得了兄弟的春,對柳老道:“)者,遇也。)字,女字逢著後字,後來大有厚福,相遇好人。”柳老已信,送了課金,一拱而出,竟到家中。對柳婆商量已定,選了吉期,過繼兒子。
李三打點齊備,央了一個鄰舍老兒做了靠山,送兒子過來。一進了門,少不得拜了家堂祖廟,然後拜見繼父繼母。就是春娘,兄妹二人也要見禮,擺下一桌酒飯,大家盡歡而散。自此之後,做幾件新衣服與他穿了,就擇個開心日子,送他上學讀書,取名叫做柳章台。他也是吃苦過的,落了這個好處,便安心樂業,見了父母妹子,恭恭敬敬,大家歡喜。兄妹二人過得十分親熱。父母看了,猶如親生一般,把他同抬同桌,同坐同行,毫不介意。那《內則》篇中說,男子一交七歲,就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歲九歲之後,交了十歲,出就外傅,居宿於外。要曉得書中之言必有至理,如今人家那裏曉得這個情弊,混混帳帳,不知隱瞞了無數,漏網了許多。就是父母知覺,隻說是個家醜不可外揚,定是遮瞞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