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各項準備就緒,政府辦全體幹部職工和死者親屬及生前好友齊聚殯儀館,舉行隆重追悼會。何德誌宣布追悼會開始,眾人懷著無比沉重萬分悲痛的心情,向躺在玻璃棺罩裏的陸秋生鞠躬默哀。接著欒喜民拉長馬臉,低沉著聲音致悼詞。悼詞很精彩,隻可惜陸秋生充耳不聞,無動於衷,沒事人一樣。如果這家夥不是這麼麻木不仁,呆若木雞,聽到領導將那麼多溢美之詞加於己身,怕早已禁不住眉飛色舞,樂不可支了。看來這悼詞最好放在悼念對象耳朵管用時宣讀,也好讓人家樂嗬樂嗬。耳朵已形同塑料花,成為腦袋飾品,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悼詞再美麗,再生動,也白美麗,白生動了。

欒喜民念完陸秋生同誌安息幾個字,悼詞圓滿結束。勞我以生,息我以死,姓陸的也可扔下一切,安臥長眠了,再不用勞心苦力,鑽天入地,奔忙於世。通觀整篇悼詞,全是假話虛話哄人的話,也就這幾個字屬於真話實話,說到了點子上。

下麵由親屬代表亦即陸秋生的兒子致辭。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滿臉滄桑,表情呆滯。聲音沙啞死沉,沒帶任何感情色彩,聽不出他是悲還是喜,是憂還是樂,是恨還是愛。如今官場中人,隻要位置待得好,手中有點實權,七姑八姨九親十友皆跟著得實惠享洪福,哪像陸秋生混跡官場一輩子,幾個兒女都沒沾什麼光,他們心裏堵著,對老頭子有想法,也實在怪不得他們。

最後是陸秋生生前好友發言。這好友發言由家屬自行安排,何德誌手頭沒有名字,念過議程,便東張西望起來。好一陣才從人堆裏鑽出一個老頭來,不料竟是米春來。政府裏的人都知道,米春來和陸秋生兩人鬥了一輩子,盡管退下後偶爾還能走到一起,可要說成生前好友,好像略嫌誇張了點。可米春來已經站出來,也不好轟他下去。何況要轟也隻能由陸秋生本人來轟,其他人還沒有這個資格。

究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米春來已顯出幾分老態,動作有些遲緩。摸索著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又找副老花眼鏡架在鼻梁上,這才開念。底氣明顯不足,難見當年市長雄風。卻也有板有眼,語帶悲腔,不像剛才陸秋生兒子,好像死者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開始大家都懷疑米春來的動機,也許他是見這個死對頭比自己早死,心花怒放,幸災樂禍,故意作秀給人看的。隨即又覺得不是這麼回事,米春來似乎動了真情,麵有戚容,字字悲,句句哀,作秀恐怕還不容易作出這個水平。到了後麵,米春來竟老淚縱橫,泣不成語。還覺不過癮,幹脆扯開喉嚨,大放悲聲,號哭起來,仿佛陸秋生不是他好友,是他生身父母似的。大家都感到吃驚,不知米春來到底怎麼啦。莫非見同齡人陸秋生壽終正寢,想起自己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兔死狐悲?細究好像又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開完追悼會,大家又一齊送陸秋生去火葬場。將屍體塞進焚化爐後,半小時不到,爐後那高高的煙囪裏冒出一股煙子,說明大功告成。聽人說生前善良清正的人,死後火化時冒出的是青煙;有汙點有過錯的,冒出的便是黑煙。喬不群留意了一下,剛才從煙囪裏冒出來的煙子,不青也不黑,而是一股灰白。

那股灰白的煙子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這意味著陸秋生已悄悄從這個世上消失掉,消失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什麼也沒留下,什麼也沒帶走,包括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離休待遇。

一陣悲涼襲上喬不群心頭,他想起這麼一句話:官場商場情場,最後都是火葬場;帽子票子妹子,最後都是股煙子。這話確實消極了點,可人這一輩子,再積極,再進取,又能積極進取到哪裏去呢?你也許是強人,集大權於一身;也許是能人,將全世界的金子都堆到自己家門口;也許是猛人,隻要看中的女人,想要誰就是誰,可大限來臨之際,這些是否還屬於你,可以牢牢捆在身上不放嗎?

這股悲涼像揮之不去的陰霾,好幾天盤旋在喬不群的腦袋裏。他意識到自己太脆弱,太書生氣了。這樣的書生氣,恐怕不宜在官場上混。也許官場從來就不認書生氣,隻認硬氣霸氣戾氣,誰心狠手辣,誰厚黑險惡,誰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書生氣不宜在官場上混,可喬不群還得繼續混下去。照一般人的理解,他混得還算不錯的,四十不到就混到了政府秘書長的重要位置上。這麼按部就班繼續往下混,沒出差錯的話,混出更大名堂的可能性還比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