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銘子又一次想到死,對死的徹悟又一次打動了她,是那麼不管不顧地撞開她心底緊閉的歲月之門,情感的光芒在回光返照式的悲壯中肆無忌憚地照徹了這裏的每一個角角落落。肖銘子在光芒中看到了一個人——鍾舒。所有的光明像追光燈一樣聚光在他身上,讓肖銘子猝不及防。
肖銘子以為已經把這個名字給淡忘了,她以為過去的一切早已結束,她不願也不想去撥動這麼一段曆史。她以為過去的創口已不再疼痛,現在這個似乎早已平複的傷痕一經觸碰,她頓覺萬刃穿心,肝腸寸斷。她承受的所有磨難都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個令他恨之徹骨疼透肺腑的男人呀。
如此大的一個世界,一個人要想擺脫另一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肖銘子動了真格的,老畢是一點計策也用不上了。
肖銘子無所顧忌地約了鍾舒。兩人一見麵就隻有死命地抱緊,痛哭痛哭,隻有痛哭。一個要把對方揉碎,一個要把對方榨幹。一時間天搖地動,風起浪湧、山呼海嘯,死去活來。所有的悲切、怨憤、熱望、饑渴都在一瞬間全部渲泄。
兩個人並排躺在一起,彼此都深深感知隻有他們才能達到那種生命極至的交融。就那麼長長地靜靜地躺著,誰也不肯開口說話,深怕驚了這夢。隻有用深深淺淺地觸摸,一次一次地擁抱證實著存在的真實。
肖銘子說:“我們倆死吧!我不想再活著。”
鍾舒說:“心肝,是我害了你呀,我用九條命都償不清對你的罪孽。”
肖銘子說:“那個女人好嗎?”
鈄舒說:“你怎麼能不知道,我的心從離開你那一天就死了。”
肖銘子說:“鍾舒,你是我的,你的生命就是為我而生。”
鍾舒說:“心肝,我是你的。你的福祉和災難全是因了我。”
鍾舒痛心疾首,鍾舒把頭埋在肖銘子的懷裏,男人那被久久壓抑住的悲痛如山洪般爆發開來。這一切又怪了誰呢?
5
老畢越來越不行了,老畢發現自己完全喪失了男性的功能。老畢本能地感知到肖銘子背棄了他,但老畢隻有認命,他已經從男女的征戰中徹底敗下陣來。老畢剩下的隻有不屑,就像當年麵對衰敗的母親,同一隻母狗還有什麼較勁的必要呢。
那個晚上的月亮有臉盆那麼大,月白風清,天高氣爽,空氣平和得綢緞般柔順。月光像往常一樣,靜靜地從窗外照進來,依然使人浪漫,或者令人感傷。就是那個有著月亮夜晚,命中注定。
肖銘子白天發泄了情欲,晚上早早地洗了睡了。她睡得心滿意足,整個人像灌足了漿的小麥,睡熟了的臉卻恰似一隻熟透的蘋果,波光流彩,濃香欲滴,輕輕一碰就會流出芬芳的汁液。
老畢聽著肖銘子香甜的呼吸越來越尖銳刺耳,老畢已經好多天合不上眼睛了。老畢獨自斟滿一杯濃酒,一飲而盡。老畢的眼睛有點閃閃發亮了。在閃閃發亮的眼光中,老畢找到一把閃閃發亮的刀子。老畢意欲吃掉一隻蘋果。
刀子的光芒在清冷的月光中一閃便進入了老畢的心靈裏去了,深情而依戀地看著老畢。老畢激動得涕淚橫流,現在隻剩下這刀是幹幹淨淨的了,刀才是世界上最純潔最美好的事物啊!盯著刀的老畢安然之間已經分不清床上那隻蘋果與桌上這隻蘋果的概念,他根本沒給自己留下任何一丁點思想的間隙,他準確無誤地舉刀紮進了一隻蘋果。
那真是一個壯美的場景,血如泉湧、血花飛濺、血流成河、血色耀眼,我清清楚楚看到那最後的一幕,那切斷了根脈的鮮豔欲滴的蘋果帶著微笑進人永恒。
老畢用那把帶血的刀,一點一點地切碎桌上另外一隻蘋果,和著鮮血仔細地吃進肚子。他擦幹淨刀子,滿足地呼出一口氣體。他在腥甜的、芬芳四溢的氣味中沉沉地睡去。長久以來,他第一次睡得這麼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