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銘子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大大的冷顫。這就是命運,好多事情在你降臨這個世界時上帝已經做好了安排。為什麼肖銘子不是在嫁給老畢之前認識女醫生光明呢?
肖銘子怕得發抖,她拚命地跑采訪,她已經無法鎮定地麵對老畢,她甚至不敢看老畢的眼睛。她確切地感知自己潛伏在一場巨大的禍端裏,但她又無從預知災難的所在(我堅信這是她當時的感覺)。她規規矩矩不越雷池半步地穿行在一個日子與一個日子之間。那個令女醫生詛咒的魔鬼卻依然如影隨形,死纏爛打地糾纏著她。老畢對肖銘子的關注程度完全可以同我們關注大熊貓歡歡相媲美,連肖銘子患感冒吐在痰盂裏的痰他都要研究上大半天,以至於肖銘子一看見他就有種吐的欲望。肖銘子的神經已經繃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張弛度,她絕望了,她寧肯選擇死。死的念頭一經閃現,卻有一道光明閃電一樣地掠進心頭。
死等於生命到了絕境,絕境就是無路可行,無路可行就是山重水複,山重水複卻往往接著柳暗花明的轉機,這似乎是一個哲學的終極思辯。肖銘子豁然中開,大不了破釜沉舟。她在片刻之間一下子鬆弛下來。
死這邪惡的念頭一經閃現,就有一條毒蛇吐著鮮紅的蛇信,揮灑著它巨毒的汁液,在渾濁、壓抑的空氣中飛速地遊:走開來。
肖銘子決定玩一場遊戲。
肖銘子用她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輛輕騎。這挑戰的姿態本身已讓老畢大吃一驚。這女人臨水一戰的神情更讓他有點害怕。老畢的事業更是麵臨著不可預想的困難。老畢麵對兩種選擇;其一是買一輛速度更高一點的車;其二是動用出租。出租當然要好一些,有掩體又方便撤退。老畢最終選擇了出租,盡管這對他將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他顧及不了那麼多了。
遊戲雙方一下子就找準了感覺,迅速進入狀態。有時,肖銘子離家出門故意讓車行得極慢,讓老畢無從適應。出租像散步一樣地追逐卻又無半點從容。肖銘子在反光鏡中認真細致地欣賞著老畢的狼狽。老畢賊一樣的鬼祟,老畢即不敢讓司機看出破綻,顧著顏麵還要絲毫不能馬虎地盯著肖銘子的行蹤。肖銘子卻越發悠然,有一回她居然隔著馬路同出租車裏的老畢打了個招呼,她裝得無一點察覺,老畢也做得一臉無辜。兩個人本來演的就是一台戲,角色配合得極好。
有時候肖銘子會花上許多時間把自己裝扮得粉妝玉琢,把老畢的胃口吊夠了吊足了,她突然除去粉飾,進屋睡大覺去了。有時候等老畢等得麻木了,疲憊了她突然風一樣的竄出去,老畢緊追慢趕,氣喘如牛好不容易趕上了點,卻隻見車子不見了人影,老畢氣急敗壞地守候一天,不獲而歸,卻意外地看見肖銘子滿身輕盈地翩躚在屋裏屋外,任勞任怨地收拾著老畢遺留的殘局,好一個嬌俏的良家婦女。
有時候肖銘子有事無事故意把路走得七環八繞。一個從容不迫、一個緊追慢趕,一天下來,老畢精疲力盡,那打車的費用更是讓他肉疼,卻苦於無從計較。
肖銘子設計好了陷阱,就等著看老畢如何跳進去。待老畢一暴發,她就清楚了下一步的棋子該如何走。肖銘子也太輕看了老畢,老畢畢竟是老畢,老畢的涵養也真可謂修煉到了極至,爐火純青、登峰造極。老畢彬彬有禮的姿態一點都沒改變,他下定決心要看肖銘子的包袱如何抖開。在那個潘多拉的盒子沒有開啟之前,他首選了以靜製動。
兩個人表麵上配合得天衣無縫,儼然一對楷模夫妻,相敬如賓,假意惺惺。開始的一段時間老畢還有房事的欲望,後來次數越來越少。肖銘子暗暗地笑了,肖銘子有了一種操穩勝券的把握。
肖銘子為了更有力地挫敗老畢,她故意製造出一些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的場麵。比如在一個僻靜的風景如畫的地點約見采訪的男主人公;比如把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帶到家裏閑聊;比如拖延和一個男采訪對象的談話時間;比如和一個男人握手時表情熱烈、感情充沛、神情嫵媚。擺明了讓你老畢開口。老畢反而被激得無從開口,老畢於無聲之中發散出一股凜然之氣,企圖以不言之威遏製肖銘子的囂張。肖銘子卻從容不迫、不屑一顧、不露聲色,不置可否。
肖銘子在這場暗中較量中明顯占了上風,肖銘子眼看著老畢一天天地露出衰敗之相。肖銘子卻靠著這股子旺盛的鬥誌,意氣風發一天賽一天地豐盈紅潤,銳氣十足。肖銘子覺得自己是個揚了威的大將,越戰越勇,勝利一個接著一個又總有更大的新的誘惑等著她去戰鬥。她英姿颯爽地行走在大街上,全世界的人都在為她歡呼勝利;大將軍肖銘子在取得決定性勝利的緊要關頭突然想到女醫生光明,想到汽車司機、想到六條腿的雕花橡木大床,她的心被那木床擊得生生的疼。她忽然覺得自己很疲倦,她並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女人。她回頭看了看自己,猛然間感到很迷茫。在這場戰鬥中,不管是誰犧牲,另外一個注定是個殉葬品,並沒有勝利與失敗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