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於人潮中的方達。神情木然,他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氣憤。他默默無言。會開完了,人群散去了,他還呆坐在連椅上。梁音輕輕走到他的身邊,佇立一會兒說:“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要再管它了。你還是去人事科蓋章吧(因為廠長已經說了,這會兒要走再也不用找廠長了)。”於是他去了人事科,人事科長馬上給他蓋了章。世界上的事兒常常是這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方達一刻也沒延誤,立即騎上那輛破自行車去找呂子明。梁音再三關照他,路上小心點,一直目送著他消失在大馬路上的人群中。
走進中行,上了樓,見了呂子明,他高高興興地掏出商調函說:“工廠章已經蓋了。”呂子明立即站起,接過商調函,領他去會議室,讓他坐下,然後歎了口氣說:“方達,晚了,昨天剛調來一位學計算機的碩士生。不過,你別急,再想想辦法……”
方達立即感到一陣眩暈。晚了一天,便改變了他的命運。世界上的事兒真怪,存在著那麼多的臨界點,水到10度就開,60分便及格,60歲便退休,火車說幾點開便幾點開,差一分鍾便搭不上車……此一時彼一時也。他氣得把商調函撕成了碎片,扔進了字紙簍。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人走過一次絕望之後就會變得麻木,變得憂心忡忡。下一步怎麼辦?自然,有單位要他,工資按檔案工資,房子也能湊合給一套。但是方達害怕了,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嫁雞隨雞的女子,最後被雞拋棄了。第二次選擇,他不能輕易,人事製度太死板,領導的理也太多,覺得活得太艱難。
他在大街上躑躅著。偶爾,他走到報欄前,正好貼著一張當日的省報。報上登著一張省委書記接見民營企業家劉傑的照片。
劉傑,不就是那個五年前剛從監獄裏出來的蘋果販子?不錯,就是他。如今發達了,書記都接見了,還讓他多作貢獻呢。事實總是這樣,當你默默無聞時,不會有人理你,當你大紅大紫(發了財即或得到獎牌)時,當官的也會湊上來。他想,我的智商也不比別人低,我的技能也不比別人差,闖去吧!王起明(《中國人在紐約》的主人公)不就是闖出來的嗎?“曼哈頓的女人”
不也是闖出來的嗎?死守著一畝三分地隻能“溫飽”無法“小康”。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梁音,梁音沒有異議。於是,他把關係放到人才交流中心,讓妻子回娘家住,把租的房退了。
臨走那天,他隻提著一隻人造革箱,塞了幾件替換衣服。他本來想連臥鋪也不買的,因為一張臥鋪票180元,才能坐到北京,到深圳到海南得花掉他倆全月的工資。
上車時,妻子來送他。雖然沒有“妻子送郎上戰場”那麼悲壯,但也夠肅穆的了。他們沒有話,也許是前一天晚上說完了,也許是要留到見麵時再說。直到列車啟動了,他在車窗裏伸出手來有力地握了握梁音的手說:“你等著,我會來接你的。”
梁音站在站台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車窗,禁不住還是湧出了淚。她想起了《孔雀東南飛》裏的詩句:孔雀東南飛,一步一徘徊……
西北的孔雀都是這樣飛走的。也許,這就是西北的遺憾。不知有沒有人想過,怎麼才能召回和留住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