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的生活就不大一樣了。
朱義夫原來總是7點起床,然後上洗手間。此時,老伴兒早把早餐準備好了。從洗手間出來,便吃飯,然後更衣。他中等身材,略胖,腦袋謝頂了,隻有幾根頭發掩映著那枚光溜溜的駝鳥蛋,因此得了個老滑頭的雅號。他退休前,總是西服筆挺的。他的西服質料不錯,可惜領子太高,襯衣領子露不出來。再加上領帶打得有些臃腫,而且紅色太豔,反顯得土氣和俗氣來。但這無關緊要。大權在握,他走到哪裏,哪裏便叫聲不斷,社長長總編短的(其實他是個副社長副總編),阿諛之聲不絕於耳。人一當官,短處便沒有了,有人說這一身打扮真帥,有人說有大將風度,反正,盡揀好聽的說唄。言歸正傳,朱義夫整理完著裝便騎著自行車上班去了。他是從來不遲到的。
朱義夫業務水平不高,編的書錯誤百出,別說發表論文,連個豆腐塊也做不出來。競爭業務沒有出路了,那就競爭當官!他按照這個訣竅做得無以複加,終於博得了某人的好感,一步一個台階,走到了出版社的次高台階上。人一當官,聰明才智便都有了。書稿決審有的可以不看,翻一翻然後簽上個同意發稿就行;有的根據責編和複審的意見,翻到要注意的地方看一看就行;遇到有問題的,可以在離退休編輯中找個水平高的決審,萬無一失。所以當總編容易反倒是當編輯難,能當總編的不一定能當上好編輯。
但是現在他已退休,無需早早到辦公室去垂範了。家務事一直是老伴幹的,做飯便更不用說了;有時老伴忙不過來,有時老伴出去了,他也做飯,但不是稀的便是糊飯,要不是生飯,菜不是鹹的便是酸的。後來老伴幹脆不讓他幹了,他呢,落得個清閑。什麼也沒有幹的,時間怎麼打發?耍麻將,看電視。來了熟人或子女,壘長城。直壘得屋裏硝煙彌漫,天昏地暗。沒有人時便看電視,什麼武打片、言情片、偵探片、警匪片,還有從種種渠道流進來的三級片,有什麼看什麼。過去一到晚上,送禮的、跑官的、阿諛的、進讒言的,一撥又一撥,他時而教訓時而指點時而通氣樂此不疲,感覺好極了。這會兒“門前冷落鞍馬稀”,甚至連自己栽培起來的部下也很少登門拜訪,真是世態炎涼啊!
今天他早上起來,上身一件羊毛衫,下身一條灰西褲,顯得臃腫而別扭。反正也沒有人欣賞他那副尊容了。
吃過早點,老伴要他陪著去買菜,但他不願去,覺得沒意思,還有些丟份兒。過去,他沒有買過菜,因為不需要他買,特別是雞鴨魚肉,盡管吃好了;現在退休了,送上門來的沒有了,但吃喝拉撒自有老伴操心。再說,堂堂副廳,陪著嘰嘰喳喳的黃臉婆老婆上街買菜,也有點那個。要是像侯賽因國王那樣胳膊上挎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媳婦自當又作別論了。
這會兒幹什麼呢?坐著太閑,看電視,一天才開始,下麵還有多少時間等著他呢。對了,前幾天小兒子教他的“挖地雷”
倒蠻有意思。而且,挖地雷這玩意兒,有時真上癮。挖初級地雷,兒子用40秒,他用20秒,看來年齡大腦子便遲鈍了。但他在台上那陣兒卻一點也不顯老,覺得再幹10年沒有問題。可是沒有辦法。李鴻章說,一個人要是連官也不會當,這個人便沒有用了。當官是容易的嗎?官場好比一個山頭,有多少人想占,你得把對手一個個擠下去,容易嗎?你在台上,就要安排一幫人保著駕,對覬覦自己地位的家夥,不能讓他露頭,一露頭就要把他踩下去,這容易嗎?李鴻章呀李鴻章,你雖做了官,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為官之道?
他打開電腦,又敲了WIN。他有些不滿。這電腦是中國生產的,又是賣給中國人用的,偏要洋文幹什麼!按回車後,又點了程序管理器,這些好,用中文的。地雷更是個形象的符號。打開中級後,慢慢地琢磨著。
砰砰砰,有人敲門,敲得很急,好像鬼子進村了。明明有門鈴,偏不按,準是孫子來了。他去開門,孫子進來了,直奔書房,要玩電腦。他喊:別動,這把要打通了。但孫子不管。他是副社長,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管了多個處室,但管不了孫子。
處室裏基本都是大學生,照樣管得服服帖帖。而孫子隻是個剛上學的小學生,卻對他束手無策。一個什麼也不懂的毛孩子,為什麼威力勝過一個老謀深算的人?這個問題筆者沒有研究過,不敢非議。這時,老朱隻得求饒了,稍等稍等,馬上給你。孫子批準了,卻在旁邊指導著:按這兒,按這兒!但老爺子的手太笨拙了,該按左鍵卻按了右鍵,炸了。孫子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真笨!
一個副廳級官員,一直是以訓人為己任的。這回遭到了他疼愛的孫子的訓斥,也是受不了的。他罵道:你這個小混蛋,你懂什麼,滾!小家夥從來沒有見過老頭子發過那麼大的火,什麼時候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時候都是要月亮不會給星星的,是他們家十足的“刁民”。然而“刁民”失去靠山也都是鎮得住的。鎮不住隻是威力不足罷了。看,小家夥老實了,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呆呆地,不哭也不鬧。小孩子天性好動,不習慣呆坐著,不一回便打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