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好夢結束了,方達似乎覺得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下,一直涼到腳心。
他苦笑了一下:“子明,我明白了。你也替我想想辦法吧。”
揣著那份商調函,沒精打采地下了樓。
為了蓋一個工廠的章,於是方達開始了曠日持久的奔波。方達和梁音可謂想盡了辦法,倆親家也想盡了辦法。他們托人找過廳長,廳長回答是不好幹預廠內的事情。方達打聽到,廠長的老爺子得過肺癌,是綠洲醫院的黃大夫給他動的手術,從死神手中把他拽回來的。正好方達的高中同學尤佳從醫學院畢業分到了黃大夫的手下,通過尤佳,請了黃大夫去當說客。但是廠長還是沒有給麵子。廠長說,要是你自己的事,我一定辦,別人的事兒,那就很抱歉了。黃大夫醫術高明,病人請他看病,他從來不收一分禮,他也不認你是誰,一律以救死扶傷為己任。黃大夫碰了鼻子,暗自生氣。尤佳說:“黃大夫,我看,你去找一趟老爺子,讓他對他兒子說,這事準成。”但是黃大夫不願那麼做,隻好作罷。
秋天來臨了,購物中心開始處理夏季麵料。一天,方達和梁音去轉悠,他倆正在挑處理料子時,忽覺得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方達回頭一看,見是一位身穿名牌T恤,戴著高檔墨鏡的先生,不免一怔。仔細一看,才認出是盛小舟。於是用力地握了手。
“在海南混得不錯吧?”方達問。
“還可以,不過,比這裏強多了。”小盛答,“現在我自己幹了。”
“辦公司?發了吧?”梁音問。
“還行吧。”
老朋友相見,十分難得,方達邀請他上家坐坐,盛小舟知道他住在離廠不遠的地方,就說不去了。盛小舟說還是自己請他們隨便吃點兒,方達倆也不推辭,跟著小舟進了江南酒家的一個雅座裏。
“你把關係辦走了?”方達問。
“是的。”小舟也不忌諱,“廠長不讓我在廠裏或者廠附近露麵。”
“你是用什麼法兒弄走的?我也想走呢。”方達問。
“你想,如今還有什麼法兒,錢開路唄。”
盛小舟問方達準備上哪兒去,方達如實相告。盛小舟說:“如果你這裏混不下去了,幹脆,到海南去吧。先可以在我那裏委屈一下,少不了你住的吃的。”
點菜時,方達執意不讓點高檔的菜,但盛小舟不讓,還是點了幾個差不多的,如烤鴨、鐵板牛肉之類。最後,盛小舟給他留了電話和地址。
回到家,小兩口自然又少不了一番研究,是不是嚐試一下盛小舟的“錢鋪路”呢?但他們覺得此路不通。第一,他們的實力不能與盛小舟同日而語。第二,他們現在還在本市,而且廠長是個不可捉摸的人。萬一把錢收了,把你做個典型,捅出去,他倒成了廉潔的典型,自己倒成了卑劣的行賄者,這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一拖,半年過去了,疲於奔命的結果,兩人都瘦了。尤其方達,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安之若素了。看來,沒有欲望是一種幸福。住的還是那間平房,每月拿的還是300元。
那是一個大雪天,厚厚的白雪覆蓋了城市、田野,一片潔白。城市中的頹垣斷壁、垃圾汙水,都不見了。其實,白雪把大地上一切醜陋、汙穢都掩蓋了。這天,廠裏突然召開全廠職工大會,禮堂裏氣氛肅穆,參加大會的有廳長、副廳長,銀行代表和債主單位代表。廠長沉痛地宣布,工廠固定資產1億2000萬元。
外債1億5000萬元,資不抵債,企業隻得破產。破產後職工可以自找門路,暫時找不到門路的,每月發放180元救濟金。廠長講完,整個禮堂都沸騰了。憤怒的,悲傷的,遺憾的,高興的,不一而足。然後是廳長講話。但是廳長根本拿不出在重慶針織廠破產時市委書記肖秧的風度來,能叫職工心服口服,看到希望,因而,他的聲音隻能全淹沒在嘈雜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