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還想再辯幾句,但他知道主編的脾氣,他從來說一不二,即使錯了也寧可錯到底。反正,當官的隻要不犯大錯誤,烏紗帽是丟不了的。至於作者意見,讀者反應又奈何其誰!既然再說無用,當然隻好不說了,但他覺得這樣做對不起作者,見了作者怎麼交代?對不起讀者,讀者提出問題怎麼回答?他清楚,如果用主編的話回答,別人隻會笑話他,但是他不能去笑話主編。
事情也隻能如此了。盡管心裏不痛快,想發一通牢騷,摔耙子,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也不頂用,還是保持沉默吧,沉默也是一種語言。
刊物出來了,他不想再翻它。他給張真寄了兩本,不作任何解釋,因為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而從這時起,他害怕見張真了,無論如何要回避。隻有時間能泡淡恩怨。
不久,編輯部接到一份通知:4月5日在浙江杭州召開文學期刊主編會議。當然,主編是不屑參加的,因為他慣常參加的是更高一級的會議;而且,他畢竟是個外行,去開這種會,人們不認識他,說不定還會弄出什麼笑話來,自然這個差事就輪到白駒了。白駒去不去呢?他想,至少,張真是專業作家,不是主編副主編,不會去參加杭州會議,保險不會和他照麵。而且,下一個頭條約的是上海女作家安然,他可以在上海稍事停留,去拜訪一下。於是,他把編輯部的工作交代一下後便動身了。
第三天,他到達上海;第四天,他走進了安然的家。
“大主編無事不登三寶殿,您這是來要稿的吧?”安然給他端來了咖啡。
“對,大作家請賜稿吧。”因為白駒和安然有較深的交往,所以說話無需客氣,並且還可以用這種調侃的口吻。
“對不起,稿子我已給別人了。”
“別開玩笑了,我的刊物還給你留個頭條版麵呢。”
“那麼就隻許儂和別人開玩笑了?隻允許儂捉弄別人了?好不公平喔!”女作家的口吻是辛辣的。
“我什麼時候耍過人?難道你還懷疑我的為人?”白駒如坐針氈,他多麼希望女作家這是對他開了一個過分的玩笑。
但是事情並不是這樣。中國很大,但中國也很小,北京上海仿佛是鄰居,牽一發而動全局。
“我本來勿想說。但我們認識多年,有交情,有話放在明處說更好。我問儂,儂看過張真的初稿,向他約了稿,說放在頭條。他為了支持儂辦刊物,人家《當代》、《十月》的編輯緊盯著,伊都沒有給,把稿給儂了。可是——”她隨手從書架上拿起那本《北國》放到他眼前,“儂看,目錄排在最後一篇。如果頭兩個中篇質量高也好說,作者名氣大也好說,可是……儂解釋吧。”
“好酒不怕巷子深,好小說放在末尾也是好小說。”白駒隻好自我解嘲。
“儂說得也太輕鬆了。讀者看小說,先從頭條看,頭條不夠分量,說不定後麵的就不看了。否則幹嗎要區分頭條二條,儂再看看這本雜誌吧——”她把剛出版的一本《中篇小說選刊》放到了白駒的麵前。
白駒翻開目錄,第一篇就是張真的小說《國魂》。這說明慧
眼畢竟存在,小說沒有被湮沒。
白駒無話可說了,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耷拉下腦袋。
“我知道,儂一定有難言之隱。我說得太多了,現在,我想聽聽儂的。”女作家還是讓了他一籌。
可是,他能說什麼呢?人類的語言很豐富,但常常要嘴上掛著一把鎖。
白駒不知道是怎麼離開她家的。白駒沒有去杭州開會,因為他在上海病了。這是他工作以來第一次生病。莫非是張真筆下的鬼魂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