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達走進家門,覺得有點不對勁,幾個房間空空的,女兒的房間門關著,傳出嚶的啜泣聲。莫非妻子已經住院了?何達出差到D市,調查D市幹部的廉政建設情況。昨天,妻子白蘭的女朋友小虹給他打了個電話,說白蘭有病,要住院,讓他火速回家,他隻好扔下那頭的工作回來了。
何達推開女兒房間的門,不由得一怔。原來是女兒躺在床上哭泣,白蘭跪在地毯上給她拭眼淚。何達急忙脫下皮鞋進去問:“這是怎麼回事?”這一問,女兒哭得更凶了。妻子向他使了個眼色,走出女兒房間,他默默地跟了出來。
何達是文革中最後一屆大學畢業生。他一進大學,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隻上了不到一年的課,然後是造反、串聯,想學也學不成了。1969年,學校給他發了一張畢業證書便走上了工作崗位,在某煤礦機修車間當工人。但是他父親是個老幹部。落實政策後,他進了黨政部門,現在是省紀檢委的一名副處長,75平米的住房住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但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這本經就是女兒,一個美麗而柔弱的女兒。
女兒出生的時候,何達正在煤礦接受再教育,妻子白蘭本來就是工人。那時,何達的父母正受衝擊,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精力和錢來支援兒子。生活本來就很艱難,白蘭一急之下停了奶,那時奶粉到處都買不上,小菁菁才幾個月就吃米粉糊糊。由於後天不足,菁菁雖聰明卻羸弱,劇烈的體育活動都不能參加。
自己當了官,妻子轉了幹,女兒美麗又聰明,應該滿意了,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令人擔憂的就是菁菁的身體。
進了客廳,妻子讓他坐在沙發上,自己拿了隻小板凳,坐在他麵前,抓住他的手。
“到底出了什麼事?”
“為了女兒,我隻求你一件事,你得答應我。”妻子說。
“出了什麼事,神秘兮兮的?”
“你答應了我再說。”
何達沒有辦法了,隻得點點頭。
妻子說出了原委:何菁菁沒有拿到“體育合格情況登記卡”。沒有這張紙,就不能報考大學。
“菁菁說,他們班有個女同學體育也不及格,但是她爸給她想了辦法,拿到了合格卡。合格卡要在學校填寫蓋章後再到教育局蓋章。老何,你想想辦法吧,給菁菁弄一個。”妻子的話都是懇求的。
“我?”何達感到為難了,“我可沒有那本事。”
“本事不是天生的,都是學出來的,逼出來的。”妻子說。
“不行,這是走後門。”
“走後門又怎麼了?”妻子不高興了,“現在誰不走後門!老何,快去想想辦法吧。老同學,老朋友,老熟人,老領導,直接的,拐彎的……”
“可是,我是個紀檢幹部!”
“紀檢幹部,這又怎麼了!”妻子有點火了,“不就是一個副處長嗎?如今社會風氣不正,你們管了?損失幾百萬的大案,你們管不了;官兒大的,你們不敢管;光管些雞毛蒜皮的頂什麼用。反正,我不管你在辦公室裏怎麼管,回家來就得把這件事兒管了。你連女兒的事兒也管不了,那好說,從今以後,我和女兒的什麼事情也不用你管了。”妻子下了這個最後通牒便進裏間去了,房門砰地關上。
是啊,女兒的事是頭等大事,能不管嗎?他知道妻子的倔脾氣。當年何達去當工人,什麼都不會,白蘭是他的師傅,是她幫他教他,更重要的是保護了他,像《渴望》中的劉蕙芳一樣。
她出身好,父母不同意她找走資派的兒子,怕她將來吃虧,但是她偏要嫁給何達。他明白,如果此刻再和妻子去講大道理,隻能是火上澆油。
於是他急忙跟進臥室,坐在床沿上,扶住了妻子的肩膀,在妻子耳邊輕輕說:“蘭,別著急,讓我去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