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上去比我小幾歲,穿一件又髒又破的開花大棉襖,衣擺直拖到膝蓋,她的小臉凍得通紅,嘴巴上還沾著一大塊煤黑,順著她的目光,這才知道她在看我的衣服。嗬,羨慕我吧,我故意昂首挺胸地走向她,問:“你看我幹啥?”
我等著聽那句“這衣服真美”,不料,小姑娘噘了噘嘴巴,說:“你穿這衣服沒我姐穿著好看!”
什麼?她姐也有一件藍色滑雪衫?一個打零工的小姑娘?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女孩又說:“原來我爸是給你買的呀,我姐穿上可漂亮了,可惜一會兒爸就讓脫下來,你看,我在肩上摸了一塊黑,媽不敢說,連夜繡朵藍花補上的,我一看就知道了。”
我低頭一瞧,天哪,左肩上果真用藍的確良線繡著朵秀麗的暗花,我咋沒看見呢,看來小姑娘是那個裝煤工的女兒。不知怎的,我感到臉發燒,仿佛做了賊似的,麵頰一定比小姑娘還紅,我隻好低聲嘀咕著:“你姐喜歡就留下唄,給我幹啥?”
“那怎行?”小姑娘急急地分辯著,“這是給你買的,你說啥也得要!我媽病了好幾年了,我爸老說要當司機,餘下時間好照顧家,我天天放學來這兒挖煤,我姐也挖,掙錢讓我爸買煙、酒,後來爸說要買衣服,價錢大啦,這下湊不夠了。我爸隻好到縣醫院賣了血,這事兒媽都不知道。”
小姑娘急急地說著,突然一股寒風吹來,嗆得小姑娘直咳嗽,但她馬上抬起頭,焦急而驚惶地望著我,仿佛自己闖了大禍。“小姐姐,你可千萬要呀,你若不要我爸就當不成司機啦!”她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了。
正說著,車上的司機猛地按了喇叭,衝著我們嚷道:“喂,那小丫頭,你還想不想幹?不幹快算賬!”
小姑娘一聽,嚇得趕忙拿起身邊的大鐵鍁,拉著破鞋奔回煤堆,我則呆呆地站在那兒,木然地看著小姑娘。原來這衣服是賣血買的呀,裝煤工一家省吃儉用、拚命幹活,就為給我們送禮!
我被深深刺痛了,真不應該,不應該耍這麼個“詭計”,逼得裝煤工去賣血。
我想起課本上的地主周剝皮,覺得自己做的事兒簡直跟他差不多。可恥啊!
回到家,我已經被愧疚折磨得精疲力竭,小姑娘的臉老在眼前晃悠。
我把衣服脫下,對媽說:“快收起來,我再也不穿了!”
“什麼?要來了又不穿,你瘋了你!”媽憤怒地叫道。
我當然不敢提把它還給裝煤工的事,我希望這麼做,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隻能不穿它,把它鎖起來,忘掉它。
後來,我結婚了,媽把那件嶄新的藍色滑雪衫打進嫁妝裏,但我從沒拿出來過,好像那上麵真有血跡似的。一次郊縣發水災,單位號召捐錢捐物,我把它捐給了災區。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事情過去好多年了,不知裝煤工的一家現在過得怎麼樣?
(範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