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4歲時,我生活的小鎮突然流行起藍色滑雪衫,那是頂呱呱的上海貨,樣式也不土,還帶個天藍色的小帽子。那年冬天不太冷,學校裏幾個幹部子女率先穿起它。他們在操場上跑來跑去像朵朵白雲裏的藍花花,我心裏饞得要命,可母親說啥也不肯買,她說:“你有兩件棉襖,還買什麼滑雪衫?”我每天都跑到縣百貨公司,看見那藍色的小精靈越賣越少,真急人啊,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總不能搶一件吧。
一天,我垂頭喪氣地跨進家門,剛進屋,就聽到一個討好的聲音:“大妹妹放學了?冷不冷?”
我抬頭一看,又是那個人,他大概30多歲,麵孔黑黑的,長得很結實。這人來了好幾次,每次都帶著一些煙酒之類的東西。他是爸爸手下的裝煤工,好像學會了開車,央求著爸爸調他當鏟車司機,“這是個好差”,爸爸曾經這麼說。看來爸爸不會讓他輕易得手,今天他又拎了兩瓶酒,正擺在桌上呢。
我愛理不理地衝他點點頭,心裏說:你都30多了,誰是你大妹妹?可他仍拘謹地站著,爸爸淡淡地一揮手:“你坐吧,跟小孩子客氣啥?”他順從地坐下了。
我走進另一個房間,隻聽爸爸說道:“至於你的事嘛,還有點難度,等我做做工作吧。”
“主任,全靠您幫忙呐,其實我也不是圖清閑,就為了開鏟車有空兒,我家……”那人低低地說。
“算了,算了!”爸爸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們個個都有理由,誰知真的假的,再說吧。”
那人不吱聲了。我想象著五大三粗的漢子在爸爸麵前的窘相,而爸爸又那麼矮小,一定很好笑。誰讓你想找好差、有求於我們呢?
求?突然,我眼前一亮,他為了求爸爸,可以拿煙、拿酒,為啥不能拿一件衣裳?拿一件藍色滑雪衫?我覺得自個兒的血液沸騰起來,那夢寐以求的理想仿佛一下子現實起來,以前怎麼沒想到呢?我飛快地醞釀一番,一個“陰謀”立刻形成。
於是我鼓足勇氣、滿懷鬼胎地跨進外屋,進門就嚷嚷:“媽,那件衣裳快賣沒了,咋辦呀?”
他們都驚愕地抬頭望我。媽媽頓了一頓,說:“沒了也不買!”
我裝著著急的樣子,故意用手背抹抹眼睛,扭動著身子說:“媽媽,好多同學都有了,就在縣百貨公司三樓賣,藍色滑雪衫。你就嫌貴!”
說著我極快地瞟了瞟裝煤工,見他注意地聽著,眼睛一眨一眨的,有門兒!
第三天的傍晚,那人終於把我夢想的滑雪衫送來了。我心裏像吃了蜜糖般的快樂,一大早就要穿它上學校。媽幫我扣上藍色的小帽子,對爸爸說:“你看孩子樂的,那事兒你就辦了吧。”嗨,我才不關心他們的事兒,我想有了新衣服,也像雪地上的藍花花了,而這還是靠我的“智慧”得來的呢。
那天我在學校操場不知跑了多少趟,恨不得讓所有熟人都看見我。
放了學就直奔爸爸的煤廠子,要讓那裏的叔叔阿姨也好好誇誇我,誇誇我的衣服。煤廠子到處都是煤,有些煤堆了好幾年。居民們都不願意買這種不好燒的劣質貨,隻好降價處理給小工廠。這時已近傍晚,一個煤堆旁正停著一台小拖拉機,司機抄手坐在駕駛座上,幾個裝煤工吃力地刨著煤,其中還有個小姑娘。這本沒什麼稀奇,但我卻走不動了,因為我發現小姑娘正死死地盯著我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