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歌德寫的第一部小說,雖然使用了當時流行的書信體,但自然流暢,詩意濃鬱,鄉間風景和人物心理交織,敘事和抒情毫無生硬之感,全書渾然一體。其中維特朗誦的莪相的古歌,正是歌德翻譯的,其雄渾、古樸、優美和憂傷對人物感情的發展起了多麼驚人的作用啊(後來知道,這位“莪相”是當時一位蘇格蘭詩人假托的)!這本小書甫一出版,立刻引起整個歐洲的關注,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年輕人爭相傳誦,形成一股風潮,不但模仿維特和綠蒂的行為和穿戴,甚至模仿維特自殺殉情,因而遭到“正人君子”詬病,認為敗壞了青年人的品行,引起尖銳爭論。這些,恐怕歌德本人也始料不及。直到晚年他還認為,維特的故事,和時代無關,它隻涉及到每個個別的人,“原來我生活過,戀愛過,痛苦過,關鍵就在這裏。”這是很有趣的現象:作家認為作品隻是個人生活的反映,可是批評家和文學史家告訴我們,它的價值在於表現了一個時代的痛苦和憧憬,不然就不會產生一種“維特熱”。那個時代——歌德的時代,歐洲正處在貴族階層尚掌握著權力,而新興市民階層開始覺醒,對森嚴的等級製度不滿,青年人更是爭取個性解放和感情自由,但障礙重重,普遍籠罩著悲觀感傷的情緒。維特的悲劇正是對現實的抗議,因而引起廣泛共鳴,成為對德國影響很大的,以返歸自然、解放個性為目的的狂飆突進運動的號角。
寫完《維特》的第二年,歌德接受魏瑪公爵的聘請,擔任樞密顧問,後任魏瑪劇院監督。在這個德意誌封建小邦的官場裏,他陪年輕的公爵出遊,每逢重大節日奉命寫劇本上演……“他心中經常進行著天才詩人和法蘭克福市民謹慎的兒子、可敬的樞密顧問之間的鬥爭,前者厭惡周圍環境的鄙俗氣,而後者卻不得不對這種鄙俗氣妥協、遷就。因此,他有時非常偉大,有時極為渺小;有時是叛逆的、愛嘲笑的、鄙視世界的天才,有時則是謹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狹隘的庸人”。(恩格斯語)
一八一二年的一天,歌德與貝多芬在避暑地散步,遠遠看到皇族隊伍,他馬上恭恭敬敬站到路旁,任憑貝多芬怎樣說,也不挪步,貝多芬隻好自己傲然前行,皇族們紛紛向他致意。貝多芬因此對歌德感到失望。一八一七年歌德發表短篇小說《新美露茜娜》,故事說某侏儒國為了解決一代比一代縮小的危機,以魔法把美麗的公主變大,去正常人的世界尋找一個愛她的男人,讓這男人變小,到侏儒國與公主一起生兒育女。這個男人找到了,他隨公主住進侏儒國的宮廷,可是不久就受不了內心的苦悶和窒息人的環境,終於逃走了……從與貝多芬散步的故事可以看出歌德的妥協,而這篇小說則反映出歌德局促於小公國官場的痛苦。這種痛苦,他在《少年維特的煩惱》中就已經體味過控訴過,可是終其一生都沒能擺脫。
《少年維特的煩惱》發表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後,在中國始有郭沫若的譯本(1922年)。當時“五四運動”餘緒仍在,此書在中國青年中產生巨大影響。楊武能的新譯本出版於一九八一年,一九九八年修訂。修訂本增加了法國畫家托尼·若阿諾(1803~1852)的十幅插圖,都是精細的銅版畫。從年代看,也許歌德本人看到過這些插圖,所以,其對作品人物的刻畫和對當時社會風貌的再現都值得我們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