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普同誌送給我的書(2 / 2)

我在電話裏對你說過,有些作家堅持兩條:一條、他的稿件,報刊和出版社當然有權決定用不用,如果不用,不用就是,編輯部不必說明理由。但是,第二條,稿件不能隨便改動,萬一非改不可,必須同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我說我認為這是認真的負責的態度,我十分讚賞,我一直是學著這樣做的。今天還是這樣做。

今夏北京奇熱,我揮汗寫這麼長一封信,是誠心誠意希望這次能同貴社合作成功。如果不可能,請你把拙稿退還給我,越快越好。謝謝!在作者和出版社的交涉中,出版社有權最終決定書稿的命運,當然作者是弱勢的一方。就說這件事,盡管李普同誌一再讓步,無奈出版社寸步不讓。以致已經見諸預告的《老來少》也就有目無書了。不過讀者不必為此事歎息,一年之後,它即以《洋女婿土老帽》的書名在福建出版了。這事,他二〇〇一年七月四日寫信告訴了我:正兄:

有一事相懇。我不想在電話裏說,故寫此信。

我曾參加那套“三字經”叢書,廣東人民出版社要抽掉我四篇文章,另四篇要刪削。我提出妥協方案,該社不讓步。我乃將書稿收回。

這本書稿(加上新近寫的)已經加入何滿子先生主編的“瞻顧叢書”,福建人民出版社不作任何刪改,我已看了清樣。難得他們膽子大,又尊重作者,我當然很高興,希望能悄悄地出版。為了免得打草驚蛇,故不在電話裏說。真是一朝被蛇咬,三日怕井繩也,可歎!出版社為了促銷,要我推薦名家寫文章評介。由該社直接寄書稿。請你幫忙,十分感謝!

附寄那次我給廣東編輯女士的信。那位女編輯高興了一番,以為我讓了步,該社也應讓步,此書就能出版,她下的功夫就沒白費了。該社頭頭們當天討論了一個下午,第二天又討論了一個上午,最後還是不敢。那位女士為此大哭了一場,我很感動。

這次如何?願它能安全出版。看來福建有關頭頭們膽子大些,骨頭硬些。給好書寫評介文章,這事不難。我收到福建寄來的清樣,即以《從近處看曆史》為題寫了一篇書評發表了。

順便說一句:我那本《字紙簍》也是抽稿之後才得以出版的。不過被抽掉的兩篇後來都另有出路。《一九五七年》這篇,後來是作為《報人浦熙修》(2005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附錄發表了。《赦免麻雀的“說法”》這篇,後來我把它編入了祝勇先生主編《大家文叢·朱正》(2004年古吳軒出版社出版)。我這兩篇,以及李普同誌的《洋女婿土老帽》,後來並沒有受到領導機關的追究。這是不是可以表明當年廣東人民出版社的抽稿,是自律太嚴了呢?過去魯迅的文章常不免遭到檢查官的抽去和刪削,現在卻是由一些總編輯或主編來行使檢查官的職權了。

《我們隻舉行過一次婚禮》是李普同誌和沈容夫人兩人文章的合集。一九九五年十二月送給我的這一本上簽上了兩位作者的名字。以前拜訪,當然對賢惠的女主人深有印象,卻並不知道她的能文。這一回才有機會集中閱讀她的文章。更能表現出她的文采的,是她的《紅色記憶》一書。我得到它,已經是她去世以後了。二〇〇五年元月十二日,我同藍英年兄去問候和安慰李普同誌,他就在送給我的那一本書的扉頁上寫上了長長的一段話:朱正好友存念!

沈容這些文章,是寫給兩個女兒看的,沒打算出版。她病中看到此書清樣,說還打算寫一些。她於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十五日逝世,今天是其後之第二十八天。

李普代贈於二〇〇五年元月十二日。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們伉儷情深。

李普同誌送給我的最後一本書是《我是“特嫌”——李普自述》,書上的題字是“朱正吾兄正李普2010年5月”。這既是個人的自述,也是曆史的見證,寫出了一個知識分子在這大動盈時代的艱難經曆和最後的反思。比方說,書中寫了一九五七年他在《人民日報》發表了不點名的批判馬寅初《新人口論》的文章。我在反右史的著作中寫到了這事。他日修訂,我就要把他在這本自述裏表示的“欠債要還”的態度增補進去。

近年來,不時在報刊上看到李普同誌長長短短的新作,真是“文章老更成”,越寫越好,見解越來越明晰,也越來越可看出他的勇氣和骨氣。希望亢美姊妹能把他近年的文章收集出版,這不但是女兒對父親的紀念,也是有功世道人心的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