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插隊四十年紀(2 / 3)

集體戶自成一家,養雞亦成為必然。我們初學養雞從集市買來雞雛一群,就想它們快快長大下蛋吃肉。殊不知今天丟幾隻,明天雞窩未關合,又給黃鼠狼叼走幾隻,能存下的所剩無幾。沒多久,起初的興致勃勃變得心灰意冷。

知青之間的走門串戶,交流生存經驗,時而也給了我們一點不良的示範與啟示。“造船不如買船,買船不如租船”被我們演繹為“養雞不如買雞,買雞不如偷雞”的實踐。旋即就有了,走村過店,先捉小雞小鴨,拿回去還要養,沒功夫。就變成了專偷成雞成鴨,有人掩護,有人動手。那個年代,時興一種運動包——“馬桶包”。男知青都背“馬桶包”,它是偷雞鴨最好的工具,將雞脖一擰壓在翅膀下,塞入包內,無聲無息。我們還信奉“兔子不吃窩邊草”,從不在本村動手,鄰村他村則是我們的主攻對象。偷來的東西總是知青內部享用,分灶又變回了合夥。當大家提議聚餐時,雞窩就是我們的目標,連公社幹部的雞窩都不能幸免。

那些年中,順手牽羊摘農民的蔬菜,挖個紅薯是常事。逢甘蔗、西瓜成熟期,我們時有掃蕩。也偶有用骨頭誘狗上門,打倒烤肉。

今天,用上述文字表述沒有生存前提的借口,卻有對老俵的欠疚和負罪。

五、“敵台”與字典

知青的業餘生活是極其枯燥的,農忙時回來躺倒就是,農閑時知青們串門閑聊。公社放露天電影,知青往往不會放過,不是為看那早已厭倦的老片子,而是大家可以聚會。

距我們神岺村五裏地,有個榮山墾殖場,是個拿薪水的農場,主要以開墾培植山林為業,也兼備砍竹伐木。墾殖場的員工中有不少文化人,亦有上世紀六十年代去江西的上海知青,也有上世紀五十年代戴上“右派”帽子一族,更有“文革”中產生的“各類分子”一群,他們對知青是友好的。我們一接觸,往往會有人提醒,此人犯什麼錯誤,遠離為好。久而久之,在與他們交往中,我發覺他們有文化,有經曆,更有悲慘的家庭遭遇——個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有時也會勾起我對家庭境遇的同感。

人總是有感情的,熟識後我在他們那兒索取到一些民國時期的線裝本武俠小說,有《三俠五義》、《小五義》、《彭公案》等,那個年代有書看就是最大的幸福,這些書陪我熬過了許多空虛的時光。

我得閑時,特別是晚上,是靠一台半導體收音機陪伴的,對知青來說那就是他們的奢侈品。說實話,夜深人靜時,我時常會聽美國之音、台灣之聲、BBC中文廣播,其實當中的文化、音樂節目我很喜歡,而其時的一些政治渲染早已灰飛煙滅。

《新華字典》、《成語詞典》則陪伴我插隊生活的始終,放在枕邊,隨時翻閱。今天我書寫繁體字與識別繁體字的能力就是那時積累的。

六、《基督山恩仇記》——等待與希望

那是段名著都被淪為禁書的年代。受家庭影響,我從小愛看書,幼時對《三國》、《水滸》、《楊家將》等中國傳統文化的連環畫愛不釋手。

十一歲遭遇“文革”,家裏那麼多文史哲書都被查封上繳。我還為紅衛兵充當自家書籍的搬運工。家父是研究曆史的,一次抄家的紅衛兵拿出一本史書,翻到有蔣介石相片的一頁,責問父親為何不在上麵打?菖,隨即令我父親跪下認罪,這一幕令我義憤填膺。我悄悄地將抄家運送書籍的黃魚車汽門芯給拔了,不想被他們發覺,遭來了狠狠的耳光及跪罰。我永遠記住了打我的那張臉。多年後插隊返滬,在華師大校園裏認出了那張臉,我迎著那人用肩撞向他,我準備打鬥,但那人卻一聲不吭地望著我,迅即離去。

那些年,回上海就是找書看,特別找禁書看。期間兩本書對我影響很大:一是《基督山恩仇記》;二是《紅與黑》。前者的主人公愛德蒙·鄧蒂斯那種堅韌不拔、忍辱負重,被囚禁在孤島上卻心境堅忍,以等待與希望的信念,最終走出囚籠成為富翁,一直使我欽佩敬仰。而後者的主角少年於連狂妄的個人英雄主義,尤其是桀驁不馴、我行我素的行事風格更令我五體投地。

盡管我小,卻在知青中有一定的煽動力。回到江西閑時,我會召集知青們聚在一起,把這些閱讀的小說以講故事的方式,再加上共同的境遇,編織在一起傳播給大家。令人記憶猶新的是:在講《基督山恩仇記》時,從伯爵——囚徒——富翁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中,使知青們如癡如醉,他們被我繪聲繪色的講述落入自己現狀的情感之中,那情景至今仍曆曆在目。每到此時,我都會“賣關子”,且聽下回分解,我的停頓,換來的結果是遞煙、倒水、下麵條。我儼然是個故事家,至今想來仍有小小的滿足感。

到了一九七五年後,知青隊伍逐漸減少,感覺三五年鍛煉後即會返城的人,忍受不了不知何時是個盡頭,紛紛出走。找些病因回城的、更有主動致殘的,當兵的、去縣城工廠的,女孩子嫁給當地老師、赤腳醫生的也不是個別。

那年月,有了不考試選送讀書的機遇。握權者與知青間就有了交易。送塊上海牌手表,足以使你成為工農兵學員。

等待與希望,一直激勵我繼續留守。期間也有機會,水利電力學校、贛州消防兵都有過誘惑。我沒動搖,一直堅守到一九七九年的知青返城。

七、酒醉狗也醉

美酒出黔川,贛中有好酒。四特酒、李渡高梁、臨川大曲就是江西酒的佼佼者,臨川也是出好酒的地方。農村飲的酒源自古老的釀造方式,用稻穀、糯米自釀。一種是白酒,一種是水酒。去農村前我沒有沾過一滴酒,隻知酒不是好東西。

江西的農村凡逢作壽上梁、婚嫁喪娶,總要宴請。娶媳婦吃三天,嫁閨女備一餐;高壽大宴,上梁必酒;兒子滿月有請,女兒足月無聲。參加任何宴請,親朋好友是首選,此外就是一戶一人,當然就是男主人——戶主。男主人外出,多由兒子頂替。集體戶也算一戶,我就是當然的參加者。

記得第一次受邀參加的是位老俵五十大壽,恰逢夏季中午,剛收工回來便趕去解饞。水酒又甜又涼,好喝解渴,不懂規矩,不知酒力,我一氣喝了十二大碗,沒多久,就躺倒了,被老鄉扛回了駐地。事後,老俵誇我好酒量,居然沒吐。這就是我十五歲第一次嚐酒的後果。

第一次酒醉之後,我企盼著同樣的機會,倒不是好酒,是想練練自己的酒量有多大。但懂得了一點道理,參加這樣的宴請要備禮,送一條二元二角的“歡騰”香煙已是厚禮。

逐年累月喝酒的經曆多了,酒文化、酒規矩、猜拳行令、借酒發泄,我的酒量漸長,白酒興起時能喝半斤八兩。穀子吊的酒,味正清醇,一擔稻穀能釀二十斤白酒。每年吊上一擔穀子酒,來友喝、興時喝、累了喝、悶時喝,喝出了孤獨的自斟。此時的境界已至唯有酒是好東西,一碗醃菜,一把炒豆,一碟蘿卜,就著下酒已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