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撤軍問題上,雙方達成了一致。
天京攻克之後,各種矛盾交織在一起。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朝廷不敢對曾國藩以及湘軍下手,因為,湘軍沒有解散之前,仍然對朝廷是一種威脅。除此之外,太平軍還有餘部沒有剿盡,撚軍仍然在中原馳騁。善後工作,仍然得借曾國藩之手來完成。
曾國藩隻有讓胞弟退隱,撤減湘軍,才能在“金陵無財富、放走幼天王、擅殺李秀成”三件事上,求得朝廷的原諒,平息朝野的議論。
他們在互相威脅中暗自較勁,他們在互相妥協中保持顏麵,他們在互相對峙中各退一步。
各種野史,都不忘演繹有人勸曾國藩當皇帝的故事。大約不外乎下麵幾種版本:
一是王闓運。王一生致力於縱橫學,以輔助別人稱帝為職業,早年在肅順府中,就有想輔助肅順稱帝之說。據說曾聽王滔滔不絕,勸說他稱帝時,他隻是不斷地用手指醮茶水在桌上寫字,然後借機起身,王走近一看,是“荒唐”二字。
一是彭玉麟。彭寫了張字條給曾國藩:江南半壁無主,吾師可有意乎?曾國藩看完,把紙條吞了,說:雪琴也以此試我?
意即我忠心耿耿,你用不著來試探我。
還有一種說法。有一天,全體將官突然湧到曾國藩帳外,要求見曾國藩。曾國藩問親兵:九帥來否。親兵說:沒有。曾國藩說:把九帥找來,我才見他們。曾國荃來了,曾國藩才出來見大家。他見所有將官肅立不語,一言不發,就提筆寫了“倚天照海花無數,高山流水心自知”。然後,筆一丟,走了。眾將近前一看,知道勸進沒戲,互相唏噓。
種種傳說,莫衷一是。
那麼,曾國藩真的不想做皇帝,還是他覺得做皇帝沒把握而拒絕呢?
逼急了,他會做!
如果清廷一定要在“天京財富、幼王出逃、擅殺李秀成”這些事情上大做文章,甚至逼著他處理大批湘軍將領,甚至處理曾國荃,那麼,即使是他不想做皇帝,湘軍將領也會逼著他做皇帝。
勝負是另一回事,到時舉起“興複漢族”的旗幟,就不要任何理由了。
如果沒有逼急他,他根本就不想做皇帝。
攻下天京後,曾國藩已五十三歲,此時,就道德文章立功立言來說,他基本上是一個聖人了。隻要堅持下去,這聖人的名字,就會定格於青史。
但就其內心來說,他真的不想做皇帝。
生於末世的曾國藩,本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人,一個來自底層社會的知識分子,他科舉晉升的願景,原本是做一個光宗耀祖的人。
腐朽的帝國,腐敗的官場,讓他慢慢地修改和校正自己的人生目標。他希望以自己的力量,來慢慢修正帝國的航向,修複這艘漏船。後來,不止是對於帝國,更多的是對於國家與民族的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他希望這個國家強盛,能擺脫列強的欺淩,做一個自強自立的民族。
比如,設立江南製造局,辦同文館,遣派留學生,他希望的是早點結束戰爭,讓國家回到正常的秩序中來,徐徐圖強。
與他有同樣心情的,普天之下大有人在。比如彭玉麟,他不僅痛恨作亂的太平天國,同時也痛恨這個腐敗的官場體係。他希望以自己的廉潔清正來喚醒世人,又嫉惡如仇,執法如山。所以功成名就之後,他次次辭官不做。他沒田沒房沒積蓄,過著甘於清貧的生活。
比如郭嵩燾,大力宣傳西方文明,提倡修鐵路、架電線、設郵局等。
他們是這個時代的亮光。
他們是鎮壓天國的受益者,因戰功而成為朝廷大員,同時,也是改造這個世界的呐喊者、行動者。
但是,這些,都隻是這幫有責任的知識分子的一廂情願。
腐敗的清廷,在列強的欺淩中苟且偷安,甚至不惜“以吾國之財力,結與國之歡心”。他們所謂的國家,與曾國藩羅澤南劉蓉郭嵩燾等人心中的國家是兩回事。他們想著的就是皇室的命運,一小撮人的命運。隻要他們活得好,國家與人民,隻不過是他們好好行樂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