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常常具有驚人的相似和巧合,當瞿秋白曾說丁玲是“飛蛾撲火,非死不止”時,他們兩人的命運都落入曆史的怪圈。瞿秋白先是受左傾路線排擠,後在福建被捕,在慷慨成仁前寫下了《多餘的話》,以至在死後多年還被扣上“叛徒”的罪名,到了“文革”竟遭掘屍揚灰的下場。而丁玲在1933年被國民黨逮捕,囚居南京三年。到延安後,又因《“三八節”有感》惹下文禍受到責難,1955年被打成“丁陳”反黨分子,1957年再被劃為右派,下放到北大荒,落難達20餘年。所以當丁玲複出閱讀《多餘的話》時,自然就多了一種別人無法感覺的知音、知己的心緒。她深有同感地說:“正由於我們生活中的某些不夠健全,一個同誌在工作中犯了錯誤,就被揪住不放,攻其一點,不及其餘,這種過左的做法,即使不是秋白,不是這樣一個多感的文人,也是容易使人寒心的。”可以說,對秋白相知之深,沒有人超過丁玲。
丁玲與魯迅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15歲的丁玲在湖南長沙周南女子中學讀書,開始接受新文學。不過那時她閱讀小說,興趣多在故事情節,悲歡離合,所以對魯迅的短篇小說未能引起注意,甚至對《阿Q正傳》亦漠然處之。
1924年,丁玲至北京大學旁聽文學課程。此刻她的摯友王劍虹在上海病逝,她的心情陷於感傷、苦悶之中,無奈以讀書來撫平那顆沉重的心。他重讀魯迅作品,感受迥然不同了。她覺得,是魯迅指出了使人們身心沉重的正是多災多難的祖國,魯迅解剖中國社會和中國人之深刻而細致,無出其右者。於是她開始如饑似渴地四處尋找魯迅的小說與雜文,對魯迅發表在《京報副刊》及《語絲》上的文章一篇也不漏掉。
1926年,當創造社對魯迅發起筆伐圍攻時,丁玲表示深深的不平與同情。當她得知魯迅參加並領導“左聯”工作時,她激動異常。
1930年5月,潘漢年為“左聯”事找到丁玲和胡也頻談話時,丁、胡夫婦異口同聲,參加“左聯”。9月17日晚,“左聯”在荷蘭餐館聚餐慶祝魯迅50華誕,胡也頻出席了。回來後,胡也頻與丁玲備述與魯迅見麵時的情景,丁玲聽後為之欣喜而感動。
1931年榴花盛開季節,在上海北四川路一所小學校裏召開“左聯”工作會議,丁玲首次參加,也是第一次麵見魯迅。給丁玲最深的印象是:魯迅平易得很,與大家坐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樣。
丁玲第一次到魯迅家拜訪是在1931年7月30日,這天由馮雪峰陪同前往。原委是,丁玲剛剛接手《北鬥》的編輯工作,為插圖之需,需到魯迅那裏索取幾張版畫。向魯迅說明來意後,魯迅熱情地拿出多張版畫,並一一作了介紹,期間特別向丁玲推薦了珂勒惠支的《犧牲》一幅,魯迅還答應為這幅畫寫個說明。這就是刊發於《北鬥》創刊號上的那一幅。
1931年春,魯迅向丁玲索討《水》的單行本。魯迅也將自己的書,包得整齊四方,有角有棱,贈予丁玲。一日晚間,丁玲、魯迅,還有馮雪峰在一起聊天。丁玲坦率地說:“我有脾氣,不好!”魯迅卻說:“有脾氣有什麼不好?人嘛,總應該有點脾氣的。我也是有脾氣的呢!”大家為之首肯。
1933年5月14日,丁玲在上海被國民黨特務綁架。魯迅與宋慶齡等人多方奔走,全力營救。這迫使國民黨政府不敢承認綁架丁玲是由租界地進行的,更不敢殺人滅口。此外,魯迅又將丁玲近況告訴趙家璧,催其盡早出版丁玲的《母親》,並將丁玲母親的通訊處告知,再三叮囑趙家璧將這筆稿費徑寄丁母之處。
丁玲被捕後,社會上傳言甚多。6月,盛傳丁玲已在南京遇害,魯迅痛惜不已,於6月28日作《悼丁君》詩一首:“如磐夜氣壓重樓,剪柳春風導九秋。瑤瑟凝塵清怨絕,可憐無女耀高丘。”悲慟哀怨之情,溢於詞表。
1933年5月22日,《東亞日報》駐中國特派記者申彥俊應約於內山書店拜訪魯迅。當時申氏問:“在中國現代文壇上,您認為誰是無產階級代表作家?”魯迅毫不猶豫地答道:“丁玲女士才是唯一的無產階級作家。”
1934年,盡管丁玲尚在縲絏之中,魯迅與茅盾共同編選英譯本中國短篇小說集《草鞋腳》時,毅然將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與《水》兩篇小說編入集中,交付美國友人伊羅生出版。同時,在魯迅、茅盾合編的《中國左翼文藝定期刊編目》中,對丁玲主編的《北鬥》雜誌,依然作了正麵論述,給予了高度評價。
1936年夏,曹靖華受托將丁玲的消息與請求及時報告給魯迅,魯迅再秘密地跟剛從陝北抵滬的中共中央特派員馮雪峰聯係,馮雪峰即派張天翼到南京與丁玲具體聯絡,之後,丁玲終於逃出南京,奔向陝北。
然而就在這經由西安而北上途中,丁玲接到魯迅溘然長逝的噩耗。她在無限悲戚與痛悼之下,以“耀高丘”的署名,給許廣平發了唁函,內雲:“無限的難過洶湧在我的心頭。我兩次到上海,均萬分想同他見一次,但因為環境的不許可,隻能令我懸想他的病軀和他扶病力作的不屈精神!現在傳來的噩耗……這哀慟是屬於我們大眾的,我們隻有拚命努力來紀念世界上這一顆隕落的巨星,是中國最光榮的一顆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