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的尊嚴
1927年朱湘在美留學,隻因教授讀一篇有把中國人比作猴子內容的文章而憤然離開勞倫斯大學。後朱湘轉入芝加哥大學。然而又不長,1929年春,朱湘又因教授懷疑他借書未還,加之一美女不願與其同桌而再次憤然離去。他絲毫不能容忍任何人對他的大不敬。他喻外國為“死牢”,強烈地維護著個人的尊嚴和祖國的尊嚴。
1929年9月,朱湘提前三年回國,被薦到安徽大學任英文係主任,月薪三百元。按說,也榮華富貴了,也被重用了,該心滿意足了,該安於現狀了,然而朱湘卻又因校方把英文文學係改為英文學係而又一次憤然離去。並且大罵,教師出賣智力,小工子出賣力氣,妓女出賣肉體,其實都是一回事:出賣自己!這說法盡管專橫,但對於當時之現實,並不過分。
朱湘作品精選
煙卷
我吸煙是近四年來的事——從前我所進的學校裏,是禁止煙酒的——不過我同煙卷發生關係,卻是已經二十年了。那是說的煙卷盒中的畫片,我在十歲左右的時候,便開始收集了。我到如今還記得我當時對於那些畫片的搜羅是多麼熱情,正如我當時對於收集各色的手工紙,各國的郵票那樣,有的是由家裏的煙卷盒中取來的,恨不得大人一天能抽十盒煙才好;還有的是用製錢——當時還用製錢——去,跑去,雜貨鋪裏買來的,兒童時代也自有兒童時代的歡喜與失望:單就搜集畫片這一項來說,我還記得當時如其有一天那煙盒中的畫片要是與從前的重複了,並不是一張新的,至少有半天,我的情感是要梗滯著,不舒服,徒然的在心中希冀著改變那既成的事實,收集全了一套畫片的時候,心裏又是多麼歡喜!那便是一個成人與他所戀愛的女子結了婚,一個在政界上鑽營的人一旦得了肥缺,當時所體驗到的鼓舞,也不能在程度上超越過去。
便是煙卷盒中的畫片這一種小件的東西。就中都能以窺得出社會上風氣的轉移,如今的畫片,千篇一律的,是印著時裝的女子,或是俠義小說中的情節;這一種的風氣,在另一方麵表現出來,便是肉欲小說與新俠義小說的風行,再在另一方麵表現出來,便是跳舞館像雨後春筍一般的豎立起來,未成年的幼者棄家棄業的去求俠客的記載不斷的出現於報紙之上。在二十年前,也未嚐沒有西洋美女的照相畫片——性,那原是古今中外一律的一種強有力的引誘;在十年以前,我自己還拿十歲時候所收集的西洋美女的照相畫片之內的一張剪出來,插在錢夾裏,——也未嚐沒有水滸上一百零八人的畫片,——水滸,它本來是一部文學的價值既高,深入民心的程度又深的書籍,可以自是古代的白話文學中唯一的能以將男性充分的發揮出來的長篇小說,(我當時的失望啊,為了再也搜羅不到玉麒麟盧俊義這張畫片的緣故!)——不過在二十年前,也同時有軍艦的照相畫片,英國的各時代的名艦的畫片,海陸軍官的照相畫片,世界上各地方的出產物的畫片……這二十年以來,外國對於我國的態度無可異議的是變了,期待改變成了藐視,理想上的希望改變了實際上的取利;由畫片這一小項來看,都可以明顯的看見了。
當時我所收集的各種畫片之內,有一種是我所喜歡的,並不是為的它印刷精美,也不是為的它搜羅繁難,它是在每張之上畫出來一句成語或一聯的意義,而那些的繪畫,或許是不自覺的,多少含有一些滑稽的意味。“若要工夫深,鈍鐵磨成針。”“爬得高,跌得重。”以及許多同類的成語,都寓莊於諧的在繪畫中實體的演現了出來,映入了一個上“修身”課,讀古文的高小學生的視覺……當時還沒有兒童世界小朋友,這一種的畫片便成為我的童年時代的兒童世界小朋友了。
畫片,這不過是煙卷盒中的附屬品,為了吸煙卷的家庭中那般兒童而預備的,在中國這個教育,尤其是兒童教育落伍的國家,一切含有教育意義的事物,當然都是應該歡迎、提倡的。——不過就一般為吸煙而吸煙的人說來,畫片可以說是視而下見的;所以在出售於外國的高低各種,出售於中國的一些煙盒、煙罐之內,畫片這一項節目是蠲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