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憶蔡元培(2)(2 / 2)

教育家胡元曾用八個字形容蔡元培:“有所不為,無所不容。”有所不為者,狷潔也,則非義不取,其行也正。無所不容者,廣大也,則兼收並蓄,其量也宏。蔡元培是對事有主張、對人無成見的長者,一生從善如流,卻未嚐疾惡如仇。有容乃大,真可謂百川歸海而不覺其盈。

最能說明問題的應數辜鴻銘對蔡元培的尊重。這位腦後垂著長辮的清朝遺老不僅精通數門外國語文,而且目高於頂,眼中無人。袁世凱是何許強梁?辜鴻銘卻將此公與北京街頭刷馬桶的老媽子等同視之。但古怪之極的辜老頭子特別服膺一個人,就是蔡元培。辜鴻銘曾在課堂上對學生宣講:“中國隻有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一個是我。因為蔡元培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現在還是革命;我呢?自從跟張文襄(張之洞)做了前清的官員以後,到現在還是保皇。”1919年6月初,北大教授在紅樓開會,主題是挽留校長蔡元培,眾人均無異議,問題隻是具體怎麼辦理,拍電報呢,還是派代表南下。大家輪番講話。辜鴻銘也登上講台,讚成挽留校長,他的理由與眾不同——“校長是我們學校的皇帝,非得挽留不可”,這麼一說就顯得滑稽了。好在大家的立場和意見一致,才沒人與辜老頭子抬杠。

蔡元培作品精選

洪水與猛獸

二千二百年前,中國有個哲學家孟軻,他說國家的曆史常是“一亂一治”的。他說第一次大亂是四千二百年前的洪水,第二次大亂是三千年前的猛獸,後來說到他那時候的大亂,是楊朱、墨翟的學說。他又把自己的拒楊、墨比較禹的抑洪水,周公的驅猛獸。所以崇奉他的人,就說楊、墨之害,甚於洪水猛獸。後來一個學者,要是攻擊別種學說,總是襲用“甚於洪水猛獸”這句話。譬如唐、宋儒家,攻擊佛、老,用他;清朝程朱派,攻擊陸王派,也用他;現在舊派攻擊新派,也用他。

我以為用洪水來比新思潮,很有幾分相像。他的來勢很勇猛,把舊日的習慣衝破了,總有一部分的人感受苦痛;仿佛水源太旺,舊有的河槽,不能容受他,就泛濫岸上,把田廬都掃蕩了。對付洪水,要是如鯀的用湮法,便愈湮愈決,不可收拾。所以禹改用導法,這些水歸了江河,不但無害,反有灌溉之利了。對付新思潮,也要舍湮法用導法,讓他自由發展,定是有利無害的。孟氏稱“禹之治水,行其所無事”,這正是舊派對付新派的好方法。

至於猛獸,恰好作軍閥的寫照。孟氏引公明儀的話:“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

現在軍閥的要人,都有幾百萬幾千萬的家產,奢侈的了不得,別種好好作工的人,窮的餓死;這不是率獸食人的樣子麼?現在天津、北京的軍人,受了要人的指使,亂打愛國的青年,豈不明明是猛獸的派頭麼?

所以中國現在的狀況,可算是洪水與猛獸競爭。要是有人能把猛獸馴服了,來幫同疏導洪水,那中國就立刻太平了。

載1920年4月1日《新青年》第7卷第5號

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曆(節選)

是年(民國元年),政府任嚴幼陵君為北京大學校長。兩年後,嚴君辭職,改任馬相伯君。不久,馬君又辭,改任何錫侯君;不久又辭,乃以工科學長胡次珊君代理。民國五年冬,我在法國,接教育部電,促回國任北大校長。我回來,初到上海,友人中勸不必就職的頗多,說北大太腐敗,進去了,若不能整頓,反於自己的聲名有礙。這當然是出於愛我的意思。但也有少數的人說,既然知道他腐敗,更應進去整頓,就是失敗,也算盡了心。這也是愛人以德的說法。我到底服從後說,進北京。

我到京後,先訪醫專校長湯爾和君,問北大情形。他說:“文科預科的情形,可問沈尹默君;理工科的情形,可問夏浮筠君。”湯君又說:“文科學長如未定,可請陳仲甫君;陳君現改名獨秀,主編《新青年》雜誌,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因取《新青年》十餘本示我。我對於陳君,本來有一種不忘的印象,就是我與劉申叔君同在《警鍾日報》服務時,劉君語我:“有一種在蕪湖發行之白話報,發起的若幹人,都因困苦及危險而散去了,陳仲甫一個人又支持了好幾個月。”現在聽湯君的話,又翻閱了《新青年》,決意聘他。從湯君處探知陳君寓在前門外一旅館,我即往訪,與之訂定。於是陳君來北大任文科學長,而夏君原任理科學長,沈君亦原任教授,一仍舊貫。乃相與商定整頓北大的辦法,次第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