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子板起臉。可能會下雨的事,先前已從氣象報告中得知。她原本打算隻是小雨的話就繼續比賽,但一旦變成傾盆大雨就不能這麼做了。
“氣溫雖然還很高,照這樣看來應該會下降。”
男老師邊用毛巾擦頭邊說。
弘子咬了指甲。這個壞習慣不太好看。父母再三告誡她要改掉,她也有所自覺,所以在學生麵前一向極力克製。然而,一遇到這種被迫要做出決定的情況,就會不自覺地出現這個動作。
男老師等著弘子開口。這裏還有另一個女同事,不過她才剛到職,對三瀧高中並不了解。
“阿賀野老師?”
“……中止吧。”弘子告訴二人。“畢竟是夜間的雨,要以學生的安全為優先。”
“兩邊都得不到勝分囉。”
男老師說。
“沒辦法。那就不視為平手而是比賽不成立,把對戰延後。你去發射信號彈,我跟教務館通報一聲。”
“好。”
男老師去準備信號槍,弘子則拿起手機。
“哎呀,請等一下。”
這不是男老師的聲音。
帳篷的入口不知何時被打開,一位未曾謀麵的長發男子佇立在那裏。
“你現在聯絡我會很傷腦筋呢。訓練也得繼續下去才行。”
他非常抱歉似地說道。他的存在與這個場麵格格不入。
“你……你是誰?”
“學生家屬。”
“做什麼……!”
弘子擺出備戰姿態。她當年也被稱為戰娘,靠直覺察知眼前這個人非同小可。
正當她打算拔出護身用的小刀時——
“沒用的唷。”
出雲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喂,美雨。”
夏樹放大音量喊。
“別鬧了。開始下雨囉。”
沒有回應,夏樹有點火大。
“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你快去當誘餌……”
她無法說出後麵的話。
美雨就在她麵前,但是身體癱垂,渾身無力。手上沒有拿武器,從袖口和腳踝流出數道血水。
頸部彎曲成不自然的角度,頭發披散在前麵,遮住了臉。
美雨的脖子,被某種生物咬住了。
凹凸不平的暗綠色肌膚,和銳利修長的爪子。宛如野獸般突出的下顎,以及閃耀著綠光的凶暴雙眸。
“拉魯瓦……”
眼前的拉魯瓦是以雙腿站立。姑且不提這個,向來比猛獸更為巨大的身軀,如今卻隻比成人男性大一些,簡直像個人類。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會……!”
更重要的是課堂上也沒學過這種拉魯瓦。是全新的品種。
夏樹趕緊舉刀。美雨的身體掉落地麵。
“什……”
拉魯瓦已經不在那裏。它放下咬住的美雨,消失了身影,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
不對,以為它消失根本就錯了。
“啊!”
背脊傳來劇痛。被巨爪掠過了。拉魯瓦已經繞到她的正後方。
夏樹側轉九十度,忍住疼痛將刀對著它。一張比爬蟲類還醜陋的臉映入眼簾。
她使盡全力一揮。卻被輕鬆閃開,自己反而絆了一跤。
“哇……”
夏樹跌在雨水濡濕的地麵。跌倒時撞到右手,她竟忍不住放開了刀。
嘎嗒嘎嗒嘎嗒嘎嗒。
拉魯瓦的牙齒相互磨擦。它在笑,活像隻昆蟲一樣。
它高高跳起,跳到夏樹的正上方,打算從頭頂刺殺她。
“啊……!”
夏樹用手臂蓋住臉。這時候——
就在要刺下去時,拉魯瓦的身體被彈開了。
“夏樹!”
手持日本刀的少女站在那裏。那是含耀舍二班班長,葉島野分。她用身體奮力撞開了拉魯瓦。
拉魯瓦一度遠離,旋即重新站好,發出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的聲音。那是因為發現新獵物而感到歡喜的嘶吼。
“夏樹,站得起來嗎?”
夏樹發出呻吟聲回答。背部的劇痛漸漸遍及全身。
“……用爬的也好,你盡量逃遠一點。榛名!”
“咦……是!”
榛名在稍遠處。她全身顫抖,蜷縮成一團。
“你去總部求救。快!”
“我……”
“快點!這是很重要的任務,快!”
“野……野分……”
“我來打倒這家夥。”
野分重新握緊自己的日本刀——櫻一尋。
紅色信號彈升入夜空。因為下雨的關係,佑鹿實在不想抬頭看,但至少可以確定那是紅色的。
“結果還是中止了呢。”
青葉說。
“隻打了一下下啊。不知道這算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佑鹿應道。
“遇到下雨就是運氣不好。”
“也是啦,竟然在外麵淋雨,糟透了。”
他拍了拍沾在鞋子上的泥巴。雖然這麼做泥巴還是會再沾上來,但這是為了讓路稍微比較好走。
“回去吧。”
“含耀舍那些女孩呢?”
青葉手放在額頭上,往樹林裏看。佑鹿轉頭問:
“怎麼了,班長?”
被問的一方沉默不語。
“雪風?”
“……含耀舍的人應該也有看到中止的信號彈。”
她嘴上這麼說,臉卻一直看著山的方向。
“你擔心你妹妹的話,要不要去找一下?”
“……”
“怎樣?”
“……她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她會自己回來。”
雪風說道。她難得說出這種模棱兩可的話。
“那我們也回去吧。”
佑鹿催促二人。
“回總部後,要是含耀舍的人還沒回去,再過來找就是了。反正有發訊器。”
“說的也是。”
青葉表示讚同。雪風沒有說什麼,但也沒有反對。
他們朝著總部的帳篷走。
代替燈塔的照明燈,從這裏也能清楚看見。既然那麼亮的話,說不定從空中也能辨識。
越過無數個草叢,他們刻意偏離山路,取道最短的距離折返。
“快到了。”
看到帳篷輪廓了。內部的亮光使得帳篷發出朦朧的光芒。
“啊啊,我想要毛巾,還有咖啡,最好有換洗衣物。”
青葉邊拍掉頭發上的雨滴邊說。
“我想喝茶。應該沒有衣服可以換吧。”
跨過微微凹陷的路。正麵就是總部的帳篷。
“好像很安靜耶。”佑鹿說:“大家不會是回去了吧?”
“怎麼可能。”
青葉露出苦笑,掀開垂幕狀的入口。接著——
“啊……”
發不出聲地呆立在原地。
“怎麼了?”佑鹿一邊問,一邊走了進去。他同樣倒抽了一口氣。
圓桌上一片深紅。那不是顏料之類的,而是血淋淋的鮮血。上麵趴著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女老師,一看就知道出聲喊她也沒用,因為她的背上開了個大洞。
癱倒在椅子上的是男老師。他從鼻子到額頭整個裂開,露出裏麵的東西。手腳朝著不符合人體工學的方向彎曲,顯然受過強烈撞擊。
弘子則倒在二人的腳邊。
“……老師!”
佑鹿代替說不出話的青葉喊道。手伸到弘子的頭下。
“老師,聽得見嗎?老師!”
弘子微微睜開眼。
“那……”
“老師,你看得到嗎?”
“那……那個……”
“……?”
“那個……男……”
她脖子一垂,再也不動了。
“男……?是男人嗎,老師?”
就在佑鹿明知沒有用,仍再次對她說話的那一瞬間。
帳篷上方映照出陰影。
“敷波同學!”
“……快走!”
二人連滾帶爬地衝出去。暗綠色人影穿破帳篷天花板,漸漸落下。
“拉魯瓦?”
青葉的尖叫中夾雜著疑問,佑鹿也有同感。不管是兩隻腳還是兩隻手臂,這家夥簡直就像人類。
但是它的皮膚凹凸不平,臉上有獠牙,就像是爬蟲類一樣。爪子異常地長,絕對是邪惡的怪物。
還來不及站好,人型拉魯瓦已經動了。
它手臂一彎,用力揮出宛如大刀的爪子。佑鹿和青葉繼續在地上翻滾閃躲,但是拉魯瓦的速度明顯快得多。
“不妙。”
“哇!”
鮮血啪地飛濺。
拉魯瓦的側腹出現了刀子。那是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日本刀的刀尖。雪風的愛刀,綠千丈山颪。
雪風把刀抽出。
人型拉魯瓦邊發出難以形容的聲音邊閃躲。
“……還活著。”
雪風用力揮砍日本刀。四尺四寸的大長刀,碰到了跳開的拉魯瓦,一擊便切斷了它的左臂。
鮮血再次四濺。這個拉魯瓦的血是紅色的。
“家夥真頑強。”
佑鹿和青葉早已起身。三人形成半包圍單隻拉魯瓦的局麵。
青葉拔出水隱,朝它砍去。
拉魯瓦在發出怪聲的同時旋轉半圈。佑鹿的刀刺在它的大腿上。
拉魯瓦的牙齒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接著,雪風的綠千丈山颪砍向它的頸部。
異形的頭與軀體分離並彈開,隨後軀體失去力量倒下。
“為什麼……這裏會有……”
青葉脫口而出。經過上次遭到入侵的教訓後,保全係統應該已經重新檢視,變得更嚴密才是。
“搞不懂……而且我可沒聽過這一型的。”
佑鹿也嘟囔道。難道這就是新聞說的新型拉魯瓦?
“它的目標是我們嗎……”
“連老師們都殺了。隻有可能是鎖定對抗賽。”
“可是信號彈……?”
“在那裏。”
佑鹿揚起下巴示意。在距離帳篷稍遠的地方,掉落著發射裝置。
“有人用了它,為了把我們騙過來。”
“那……含耀舍的人也?”
雪風沒有說話,也沒有擦拭刀上的血跡,突然衝了出去。
“喂,雪風!”
她完全不理會佑鹿的呼喚,跑向鷹尾山。
佑鹿咂舌。
“青葉,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你想辦法跟學校聯絡。我去追雪風!”
“我知道了。”
青葉衝進帳篷,又馬上出來,把文庫本{注:文庫本,日本出版的小開本書籍,大小約14.9cm×10.6cm左右}大小的機器丟給佑鹿。
“收訊器!用這個可以追蹤發訊器!”
“謝啦!”
他也全力奔出。
空氣被劈開。野分用力向後跳。
通過眼前的爪子,宛如彈簧裝置般縮回拉魯瓦身邊。
剛才真是千鈞一發。那家夥的手臂比想象中伸得還長。要是一個疏忽,我的臉肯定慘不忍睹。身為女人,我才不想那樣。
野分將櫻一尋拉近身邊。拉魯瓦邪惡地笑了。
一步……一步……慎重地走向這裏。大概是發現到野分不是容易對付的敵人。它不像剛才那樣攻過來,隻是偶爾揮動爪子,似乎在測量可攻擊範圍。
(沒聽過……這一型……)
提到拉魯瓦,就像是猛獸一樣的存在,大多不分青紅皂白地猛衝,蠻幹暴虐。升到中級後因為擁有智力,行為模式會隨之改變,但眼前這家夥怎麼看都是低級的。
然而它卻不斷在學習。是有智力嗎?
拉魯瓦原本確實是人類,但那是屍體基於某種原因變成怪物,照理說應該會在轉變成怪物姿態時喪失人性。
(維持原本的智慧……?)
拉魯瓦躍起。它沒有跳得很高,卻一口氣縮短了與野分的距離。
就在暗綠色身體逼近的瞬間,她的長刀橫掃而去。
砍中了。但是,太淺了。
如同字麵之意,隻掠過表皮。證據就是拉魯瓦沒有流血,若無其事地跳開。野分再往前,刀子揮了個空。
剛才的行為也是試探嗎?如果是,差不多要來正式的了。
“夏樹,你聽得到嗎?”
“什……什麼……?”
聲音聽起來很痛苦。橫躺在地麵的少女,傷勢相當嚴重。
之前曾叫她用爬的逃走,看來她連逃的力氣也沒有。還好,至少她的意識是清醒的。
“不能睡唷!”
她沒有說出“會死”。
“榛名去求救了。你再忍耐一下,時間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她……值得依賴嗎……?”
“嗯,她一定會來救我們。”
毫無根據的斷言。也罷,現在必須如此相信。
拉魯瓦的牙齒發出嘎吱一聲。
暗綠色身軀往下壓,似乎想往這裏跳。
那是瞬間的決定。野分先動了。她在拉魯瓦伸長手臂前,衝到前方挺刀。
刺中濁黑色的肩頭。
拉魯瓦發出“咿”的哀號,野分繼續施力。
拉魯瓦硬是移動身體。肉片彈開,日本刀脫落。或許是受傷後領悟到對自己不利,它翻身一躍。
“別想逃!”
野分追了上去。她的腦袋裏想的都是,要在它逃走前殺掉它。
拉魯瓦的速度比想象中慢。這樣肯定追得上。
“喝!”
野分從背後揮斬。但是,拉魯瓦已經跳到高處。
它手抓著大樹枝幹,用懸掛的技巧攀爬。這個行動簡直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一般。
野分陷入下方位置。單純地來想,這對拉魯瓦有利。
但是它沒有發動攻擊,隻是一直待在樹上,似乎不打算做什麼。
但又好像不是。它的下顎不停動著,它在笑。
(在笑……?)
明明受了傷,有什麼好笑的,就在野分這麼想時,另一件事竄過腦海。
“……啊!”
野分拔腿狂奔。她不理會眼前的拉魯瓦,折回原本的位置。
夏樹不見了。
原本躺的位置,隻剩下血跡斑斑,什麼也沒有。
“夏樹!”
她呼喚,但沒有回應。不對,有另一個混雜在雨聲中的聲響。
從樹上滴下了血。夏樹的身體被釘在樹上。
粗大的樹枝刺穿胸口,遭到宛如伯勞鳥獵物般的對待。四肢無力垂著,完全沒有生命跡象。
在她的頭上,有另一隻拉魯瓦。
那家夥也在笑,是對事情順利進行感到心喜。一隻當成誘餌引人到近處,再由另一隻襲擊另一個人。這是聯合戰術,與野分她們原本要用的手段相同。
完全被擺了一道。
眼前一片血紅。
“哇啊啊啊啊!”
野分猛撲過去,想要砍殺拉魯瓦。但高度明顯不足,畢竟敵人在樹上。她舞動長刀,察覺到剛才的拉魯瓦已經回到背後。
管他的。不管是一隻還是兩隻都無所謂。
我絕對要殺掉它。野分滿腦子隻有這件事。
雪風的腳程異常地快,佑鹿遲遲無法追上,光是要捕捉她的身影就很辛苦了。
在進入茂林深處時,總算看到她了。
“雪風!等等,等一下啦!”
他抓住她的肩膀,硬轉向自己。
現在在下雨,雪風卻全身發熱。
“放開我!”
她大叫。
“不放開我就砍下去!”
“等一下啦!”
佑鹿盯著她的眼睛。
“你要去哪裏,你隻是在亂跑不是嗎?”
“我要去救榛名!”
從平常那副冷淡模樣,很難想象她會這樣大吼。
“榛名有危險,我不去不行!唯獨那孩子……!”
“冷靜一點!”
“那孩子、那孩子要是發生什麼事……!”
“我了解,我也會幫忙找,所以你要冷靜下來。”
他刻意輕聲細語說。總之,現在必須先讓雪風冷靜下來。
她的呼吸逐漸平緩。佑鹿緩緩說道:
“青葉正在跟學校聯絡,遲早會有救援來。但是你希望盡早救出榛名對吧?”
“對……”
“那就要冷靜。你不冷靜的話,一點幫助也沒有,會連本來能救的也救不了。懂了嗎?”
“好啦……我懂了。”
她的神色已經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