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先確認方位吧。雪風,把你的發訊器電源關掉。”
佑鹿也關掉了自己的,然後打開收訊器,發出“嗶——嗶——”的尖銳聲響。
他把收訊器拿在手上,慢慢往左右移動。嗶嗶嗶嗶,左手方向的音速變快。無法確定是誰,但有人在這個方位。
“這邊!”
雪風正要走,佑鹿製止她。
“我先走。我白天有走過這裏,還有印象。”
雖然不是全部記得,至少有自信不會迷路。
他打開手電筒。沒時間管那麼多了。因為下雨,必須先確保視線。
一邊注意腳下一邊往前走。
雨勢忽大忽小,善變也該有個限度。地麵發出啪喳啪喳的聲音,褲管沾滿了泥巴。
“雪風,你注意左右。我應該沒有看漏,不過說不定有拉魯瓦埋伏。”
她沒有回答,不過佑鹿判斷她一定有聽到。
他們繼續走。偶爾用短刀割斷草叢。
“榛名……”
背後的雪風低喃道。真不像她,竟然在這裏真情流露。
“一定沒事的。”
佑鹿反射性地回答。
“你這樣怎麼行。相信她吧,那是自己的妹妹不是嗎?你這樣也稱得上八班班長?那個大名鼎鼎的雪風?”
不一會兒,雪風回道:
“……當然啦,我當然相信她。”
那是她平常的聲音。
“榛名還活著,用不著你來說。”
“就是這樣。”
“你好好看路,別絆倒了。”
她已經恢複稱得上妄自尊大的態度。沒想到會由我來鼓勵她呢。佑鹿在心底苦笑。
收訊器的聲音變得非常急促。
“嗯……?”
佑鹿停下腳步。前麵有什麼東西倒著。
他小心翼翼走近。
以怪異形狀橫躺的那個,不是人類,是拉魯瓦。
背後的雪風正要拔刀。
“不……已經死了。”
腹部裂開,幾乎被碎屍萬段。拉魯瓦的爪子上有製服布片,看來經曆了相當的激戰。
雪風在拉魯瓦身邊蹲下,好像發現了什麼。
“……發訊器。”
她拿起發訊器,關掉電源。
“這是……葉島的。”
“你確定嗎?”
“我有看到她拿這個顏色。這種顏色隻有一個,不會錯。”
“也就是葉島在戰鬥中打倒了拉魯瓦囉?剛才……”
佑鹿猛然抬頭。
“喂,發訊器是掉在哪裏?”
“拉魯瓦脖子附近。”
“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掉落是可以理解,但掉在這麼巧的地方……”
一股寒意竄過背脊。
“快跳!”
他大吼。二人分別往左右跳。某個物體從樹上跳到他們原本站的地方。
拉魯瓦懊惱似地切齒。
“利用發訊器引誘我們來嗎……?”
即使是雪風也感到驚愕不已。佑鹿也一樣。
“這家夥很聰明耶……有點棘手。”
“棘手也得打倒它!”
“就是啊。”
佑鹿拔出短刀,雪風也舉起日本刀。
哈,哈,哈。
榛名上氣不接下氣。她的心跳加快,嘴巴大開,胃裏不斷翻滾。以她的年齡絕對不會沒有體力,然而緊張和異常狀況奪走了她的耐力。
好不容易才沒有跌倒地繼續奔馳,但是草叢裏雜草叢生,雨又一直下,視線也朦朧不清,很難辨識現在是什麼狀況。
隻記得總部位於有亮光的方向。但究竟是否朝著那個方向在跑?會不會是跑向完全錯誤的方向?腦中閃過這個疑慮,但她現在隻想得到繼續跑。
幾度向前撲倒。踉踉蹌蹌,猛撞上樹木。之所以不覺得很痛,是因為分泌了過多的腎上腺素嗎?
“野分……”
榛名脫口而出。
野分當時很快便要我逃走。她叫我去求救,沒有說一起戰鬥。是因為覺得我礙手礙腳嗎?
不對,榛名心想。是因為求救才能提高存活率,一定是這樣的。野分不會做出不合理的事。
她正要繼續跑。
“啊……”
不小心踩到石頭。石頭被雨濡濕後,非常滑溜,眼看著她就要摔跤。
某個強而有力的存在接住了她。
強而有力?
榛名抬起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男性溫柔的臉龐。
“哥哥……”
“真危險啊,榛名。”
出雲在她耳畔輕聲說。
“不可以在這種地方跑。這裏本來就滿是泥濘了,會跌倒的。”
“可是,現在發生不得了的事,我必須去求救!”
她扭動身體。由於滿腦子救援的事,她沒有思考為什麼出雲會在這裏出現。
“我知道唷,榛名。我知道。你可以稍微冷靜一下嗎?”
那聲音聽起來完全就是哄妹妹的兄長。
鮮血四濺。佑鹿壓住肩膀。
他貿然地以為“被刺中了”,結果隻是衣服被削去。血是從拉魯瓦頭頂噴出的。
“喝!”
雪風從拉魯瓦背後奮力揮下綠千丈山颪。第二次的斬擊,刀刃從頭部劃至胸部一帶。
拉魯瓦身體猛然晃了一下,然後仰頭倒下。暗綠色的身軀埋在泥濘中。
“你能動嗎?”
雪風暫時將日本刀收入鞘內。
“我沒事。真是……難搞的拉魯瓦啊。”
不但身手敏捷,還具備了學習能力。畢竟它是從佑鹿的慣用手所不及的範圍企圖展開攻擊。
“它的皮膚沒有很硬,隻要讓它吃下一刀,就會很不一樣。”
雪風說道。不過那也要是有她那般技術的人才做得到吧。
連在剛才的戰鬥中,她也沒有受傷。恢複冷靜的雪風,能力果然異於常人。
佑鹿確認收訊器。盡管微弱,但傳來了發訊聲。
他移動手臂確認方向。
“在那邊。”
一樣是佑鹿走在前頭。雪風坦率地跟在後麵。
“希望這次真的是榛名。”
佑鹿說道,隨即後悔說了多餘的話。雪風隻是輕輕點頭。
榛名被出雲的雙臂環抱著。被這樣抱著,她奇妙地不再在意剛才的事:心情變得祥和起來。
野分的事、拉魯瓦的事,甚至連求救的事,都仿佛是遙遠的過去。
“哥哥……”
“嗯?”
“你為什麼在這裏?”
“因為我想看看你啊。”
“我……?”
“是啊。我是來見你的。”
“喔……”榛名露出癡傻的眼神。“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你看很多東西。”
出雲繼續說:
“想讓你知道很多事。關於人類的顏色和拉魯瓦的顏色。他們各自的血、各自的味道、各自的生、各自的死。榛名如果知道很多事,一定會有好事發生。因為對我們而言,你是不可或缺的人。”
“可以幫助哥哥……?”
“是啊。”
“那姐姐呢……?”
出雲摸摸她的頭。
“當然也是為了雪風好。我們要一起生活不是嗎?”
榛名點了一下頭。
“所以你要聽我的話,去感覺一切。聽好,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你都要承受唷。因為那麼做是為了大家好。”
“嗯……”
“不準你隨便亂說!”
響起鋼鐵般冷酷的聲音。
“別灌輸她多餘的事,她是我妹妹!”
雪風兩眼發出寒光,射向出雲。
在佑鹿眼裏,三個人仿佛分別對峙著。
雪風、榛名和出雲都各有不同。盡管是親人,卻有顯著的差異。個性直接表現於外在。
“姐姐……”
榛名從出雲的懷中抬起頭。
“你在做什麼呢……?”
“榛名,離開那男人,”雪風說:“我要殺了他。”
“咦……”
“跟你說過了吧。雪風討厭我呢。”
出雲做出傷腦筋的表情。
“明明是兄妹。”
“我不認為你是親人。什麼哥哥,我從來不這麼想。一直以來,我就隻想著要殺掉你。去死吧你。”
雪風斬釘截鐵地說道。出雲不改困惑的表情。
榛名開口道:
“不行啦姐姐。哥哥他……這麼為我們著想耶。以後又可以大家一起生活了唷。”
“胡說八道,你不要聽他說。”
“才不是那樣呢。喔?”
出雲微笑道:
“是啊。”
雪風氣得咬牙。
“出雲,你竟敢這麼說。你知道你做了什麼事吧!你把親生父母……”
“哎呀。”
出雲手抓住榛名的下巴,雙眼閃過一道厲光。
妹妹癱軟無力地倒下。
“榛名……!”
“沒事啦,我沒有傷到她。”
雪風的哥哥說。
“因為要是讓她在這裏聽到那件事,我會很困擾呢。事情是有先後順序的。”
“少開玩笑了!”
“這邊才是我要你們做的。”
出雲吹起口哨。
於是,周圍地麵一齊隆起。撥開泥土,出現了人型拉魯瓦。
“一……二……哇,竟然有四隻!”
佑鹿因恐懼而發抖。他們被難纏的拉魯瓦包圍住了。
“我希望看到血。”
出雲說。
“你們的血也好,拉魯瓦的血也好。血散發出的味道,以及超越它的死亡味道,這才是為了榛名著想。她現在失去了意識,不過沒關係,她會用心靈深處去感受。”
不知道他這麼做有什麼企圖。佑鹿感覺到,出雲似乎確信著什麼。
“這件事,關係到你們那一邊和我們這一邊的連結……拜托囉。”
出雲的身體漸漸變得朦朧。他正要離去。
“慢著!”
雪風想追過去,卻被佑鹿阻止。
“沒用的!”
“放開我!”
“不是啦!”
他硬將她壓倒。這時拉魯瓦那宛如柴刀的利爪劈開了雨絲,正好就在雪風原本要跑去的位置。
“不打倒這些家夥的話,我們會有危險。”
“……我知道了,你不要壓著我。”
雪風的頭轉向另一邊。
“哪有人從正麵把人推倒的。”
二人起身,背靠著背。
四隻拉魯瓦呈等距離包圍他們。之所以遲遲未發動攻擊,大概是在觀察雪風和佑鹿的反應吧。
牙齒發出嘎吱嘎吱嘎吱的聲響。
佑鹿閉上眼,再張開。視線的上半部出現白霧。
“……喂。”
背後的雪風出聲道。
“你的那個預知未來能力能用嗎?”
“不試試看也不知道,之前就不行。”
“就靠你囉。”
雪風將日本刀舉在中段位置。
嘎吱嘎吱。拉魯瓦發出咬牙聲,四隻一起跳躍。
視線變成影像,映照出數秒後的動作。
“右邊是誘餌,從左邊!”
佑鹿大叫,往地麵撲倒躲開攻擊。
雪風隻有眼神看右邊的拉魯瓦,刀子則向著左側。銳利的刀尖貫穿拉魯瓦的腹部。
“喝!”
她連同肉塊一起拔出愛刀。拉魯瓦想壓住被切開的身體但沒有成功,身體裂成兩半掉落在地。
攻擊佑鹿的二隻拉魯瓦同時伸出爪子,並同時揮了空。他之所以逃過一截,還是拜預知未來能力之賜。隻不過短刀雖發出白光,卻未伸長。
剩下三隻了。佑鹿站起來,再次與雪風背對背。
“接下來?”
“還沒。”
它們縮小了包圍圈,變得越來越難行動,同時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齒聲。
其中一隻朝雪風衝來。
“唔!”
她扭動身體。佑鹿大叫:
“不用管那隻,在它後麵!”
猶如交叉前進般,另一隻逼近了雪風。綠千丈山颪的旋轉動作很大,拉魯瓦企圖殺進她胸前的位置。
雪風將刀直立,當成盾牌。擋住了拉魯瓦的身體,但是它的手臂還是伸了過來。
“喝!”
佑鹿揮動短刀。一瞬間,白光使刀身伸長兩倍,切斷了拉魯瓦手腕以下的部位。
拉魯瓦發出哀號,這次換成雪風用日本刀將它劈開。
身體磅一聲倒下。剩下二隻。
已不構成包圍。雙方數量相同。
不過拉魯瓦似乎學到了教訓,不再發動攻擊,而是用假動作騙人上勾。
佑鹿雖能夠預知未來,仍有幾次上勾。即使沒有受傷,也平白消耗了體力。這在雨中相當致命。
嘎吱嘎吱的切齒聲變得非常大。
“……喂,雪風。”
佑鹿一邊喘氣,一邊背對著她說。
“幹嘛,這種時候。”
“這些家夥牙齒不是會出聲嗎?”
“活像是吃了響板。”
“那個,會不會是在對話?”
他提出心中的疑問。一直聽著齒聲,他發現那節奏簡直像是人類在交談。
“你的意思是?”
“它們一定是在討論要怎麼攻擊我們。聲音一停止,就是攻擊的信號……”
“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是啊。”
“好,走吧。”
雪風握緊刀柄。
嘎吱嘎吱的聲響變快,接著赫然停止。在它們采取行動之前,雪風猛衝而去。
“得手了!”
日本刀刺中了頸部。但是拉魯瓦用雙手抓住刺著它的刀。
“什……?”
佑鹿也看到了。下一瞬間,視野中映照出敵人的動作。另外一隻拉魯瓦朝他揮爪。
“……原來我才是目標!”
它們打算一隻挺身絆住雪風,由另一隻殺掉佑鹿,殺掉從剛才就一直提出多餘忠告的男人。這就是齒聲的對話。
手中短刀發出光芒,白光正要伸長。但是來不及了。
“……!”
就在佑鹿正要閉上眼睛的瞬間,刀光閃爍。
拉魯瓦腰部以下被截斷,下半身旋轉半圈後倒下,上半身則直接落下。刀刃再度刺去。
那個人的刀,閃爍著櫻花色光芒。
“……可惡的拉魯瓦……”
野分用沙啞的聲音說。她抽出日本刀,整個人仰身倒下。
“……葉島!”
佑鹿奔到她身邊。幾乎在同時,雪風斷了拉魯瓦最後一口氣,同樣靠了過來。
她的身體傷痕累累。衣服襤褸,腿部傷痕累累,頭淌著血,臉也腫起來了。左手臂完全沒有動,隻用單手操刀。
“振作點!你就這樣……不要動。”
佑鹿讓她慢慢地平躺。她用微弱的聲音說:
“……榛名……她……”
“她沒事。”
回答的是雪風。
“隻是昏倒了。”
她刻意不提出雲的事。
“這樣啊……”
野分的嘴角微微扭曲。
“沒想到會救到……雪風的班員……你也變得不中用啦……”
“我跟你道謝。”
“哎呀,真難得……我還跟……敷波同學說……早點……離開雪風呢……”
佑鹿一邊確認她的脈膊,一邊說:
“對喔,你有這麼說過。”
“哼……你就是……不聽勸告……才會這樣的……雨中……”
“就是啊。不過葉島,你好像也離不開雪風耶。”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呢……”
她的眼神漸漸渙散,變成空洞的眼眸。
“在雪風……身邊……這種事……我絕對……不要……”
聲音越來越小,不久後便中斷了。
“葉島,喂,葉島!”
佑鹿搖動她。微微地,一再搖著。
她睜開單邊眼睛。
“……我還活著啦……吵死了……”
“竟然嚇我……”
佑鹿差點跌坐在地上。嗬嗬,野分笑了。
“快點……送我和榛名……去給醫生看啦……”
“放心,馬上送去。”
雪風回答。同一時間,青葉正帶著救難隊,即將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