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70年走出牛棚後,一直就在贛南師院圖書館供職。當時我已過花甲之年,但“白發難掩老驥心,不甘伏耕奔新程”。除了組織分配外,由於我愛書,我愛讀書,愛藏書,從童年到老,書就是良伴。當然,圖書館事業是我憧憬中的理想事業,盡管一生坎坷,老年歸宿是在圖書館,一直工作十五年到退休,我為此感到慶幸。
所以愛書,還是從孩提時期養成我讀書的興趣,吸引我的書,是一部父親交讀的《三國演義》,使我一讀就上癮,這比讀“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更有味。以後又接上讀了一些,也多是《今古奇觀》《水滸》之類,到後來進到讀林抒的譯作和鬱達夫、巴金、茅盾寫的小說,讀的可不少;在此基礎上,也閱讀科學、哲學作品。直到20世紀30年代初在無事可做時(地方不靖,局裏無公可辦),通讀第一集《萬有文庫》。因為這樣,我就寧可省吃或不吃零食去買書,當然也托親長買(實質上是白要)。還是普遍的心理,買來的書總是暫時擱置,主要是向人借書,向圖書館借書,有時一夜看完。而且買來的書,堆滿書架的書隨著災難,在南昌、在杭州、在貴溪有過三次大劫,幾乎全失,然而我還是買了藏放,現在藏書還不少。由於這樣,我一生也與圖書館結不解緣。20年代在中學讀書,為了能多看書,願為校圖書館整理圖書;30年代初流亡在浙江、嘉善住了近半年,因借書(當時,借書隻要店保,我是怡和錢莊作保,能大量借閱),就此認識了嘉善縣圖書館許振東(此人後調浙江省圖書館,30年代末已是專家),他很欣賞我的讀書,極為友好,他的辦館事業風味高人一等。他曾回答我的問題,辦館不怕遺失書,問題是如何使書能發揮作用。他到後來,竟把當局勒令封存與待銷毀的書借給我看。在工作以後,各縣圖書館及浙江省圖,我都會去借書看。新中國成立後,利用在行署文教處工作機會,一麵協助工作,一麵借書,藏書最多的一中與贛州師範是我的借書重點,以致後來贛南師院設立圖書館,我自然是輔導與借書雙管齊下。也正因為如此,我做縣文教科長時,辦圖書館是我的要務。在貴溪,除在縣城、鷹潭、上清等地開辦圖書館外,還辦了一個兒童閱覽室,並建有小館舍。當然,我生命中理想事業,就是圖書館了。當我第三次被貶謫到贛南師院時,曾通知我到師院任圖書館長,當時喜出望外。誰知報到後,竟是到教務處搞教材教具科工作。我隻有隨遇而安,刻鋼板、印講義,以至到後來承擔辦起院印刷廠,學會檢字排版技術。“文化大革命”到來,曾經一時避過風險,畢竟大劫難逃,自然進入牛棚,作了牛鬼蛇神。直到在第二次解放後,命令我隨周嘉績去恢複圖書館,盡管此去不是做官,可是到圖書館工作,正是我的希望。我願!我願幹!
好就好在“我願”,不計名譽地位,不怕困難險阻。十五年來,兢兢業業,夜以繼日,攀書山,沉書海,終於闖出了一條光明大道,不僅使圖書館事業有了空前的發展,譽滿贛江,使贛南師院圖書館獲得本省先進單位榮譽稱號,設備圖書充實,為贛南冠,館舍巍峨,在當地難以倫比。我則連續四年被評為院、市、地區先進工作者,院代表大會代表、學術委員會成員,被選入市政協常委。被貶深淵,最後仍能浮起,盡管還是普通一兵,但能開鮮豔之花,吐出芬芳,心願已足。
1萬事開頭難,難不倒苦心勤勞人
出牛棚,獲第二次解放,獲得一年多被扣發的工資,又獲得自己心滿意足的工作,自然格外勤奮,格外努力地去做工作。盡管已過花甲,自己並不感到老年的到來,就像一個青壯年那樣,也許超過,用個人的精力,不計名譽地位,不計上班時間,隻要有利於圖書館恢複工作,莫不竭力以赴,不達要求誓不休。盡管恢複工作艱難,開頭更是難,隻要努力加拚命,困難是會一個一個得到克服的。後來,事實確實證明是如此。
開頭奉命恢複圖書館的一共有兩人,除我外,還有一個比我約大十歲左右的老教師——周嘉績,他是老教師,是原師專遺留下來的三個副教授之一,是老黨員,也因為走白專道路進過牛棚,他是衛生部原副部長傅連暲(此人我在南下從軍時他在長汀一個教會醫院當院長,也看病,我曾多次找他看過病,傅後來就參加紅軍了)的女婿,又是我大公路家對門的鄰居。他人很老實,工作很負責,他已經先到館一個多月,因為年老體衰做不動,隻能每天掃掃灰塵,我的到來,自然一拍即合。他是作為領導,我是被領導,但他歡迎我,信任我,一切聽我的安排。於是,我們兩人很合手,共同工作得樂嗬嗬的。
千幸萬幸的是在“文化大革命”劫難中,全館20多萬冊中外古今藏書,無甚損失,在贛南全區中是藏書最多的圖書館。這全仗地委宣傳部那位接鍾誌仁任的部長劉玉瑞,他是一個有心人,也是一個好心人。贛南師專全校,幾被贛南紡織廠蠶食罄盡,因為師專書記王毅忱的夫人王心閣由區婦會調任廠長,夫婦串通一氣,在師專校內左邊建廠,校基幾乎全被紡織廠占領。劉玉瑞體會到毛澤東“大學文科還是要辦的”的意圖,就千方百計左一個、右一個在今辦公大樓前幾棟先後不斷地辦幹訓班,並轉為贛南教育學校,一直到恢複師專,留了幾十個教職工,因而保全了全校的圖書儀器(圖書集中在辦公大樓一樓三樓,儀器集中在理化大樓),這是他在被批鬥之餘堅持下來的成果。不然,20多萬冊圖書會成為贛南造紙廠的原料,贛州師範的藏書就是這樣的結果。謝謝劉玉瑞先生,留下了這批國家財富,也給我們在恢複工作中奠定了基礎。
辦館隻有兩人,如何辦?我們合作得好:他點頭,我動手兼跑腿;他主持內務,我做外勤;我出主意,他支持。先急其所急,應當時最迫切的所需,先許教師外借圖書,後設書刊閱覽室,讓學生下午、晚間、假日在室瀏覽新的書刊,選列當時受歡迎的文藝作品,包括被批判的《紅樓夢》《水滸傳》等等,讓學生在室內閱看。當時有六個科的學生上學,讀書是第二位,勞動第一是天經地義。下午和假日正好調他們來義務勞動,而且是受到學生歡迎的勞動,用了好多勞動力,很快就利用了辦公大樓正中兩大辦公室(比教室還大),一個是報刊室,一個是書報閱覽室(此室是每天下午、晚上、假日經常開放的),周老先生坐鎮,安排學生幹部協助值班。不久,又派了一位德語教師吳月華(女),共產黨員,為人老實,作為周的助手,共負閱覽室工作及外借給教師工作。我則全力到外麵訂購刊物、圖書,圖書館已經多年沒買書了,當時出書也少,雖不致像戲劇隻有八個樣板戲,然而為數不多,好在書店還有書可買,我還向贛縣、大餘等新華書店選購這幾年出版的新書。報刊幾乎大部分都訂,這時要錢還容易來,我還會向京、滬、南昌的新華書店郵購,買進書確也不少。因此,我隻有到晚上才能將新書登記編號製卡,當然,是一知半解依樣畫葫蘆,好在還差不離。還要將新書大意預告,歡迎師生在閱覽室閱看。新刊很快到來,自然,文藝的更多人爭閱。因此,閱覽室裏總是爆滿,贏得了師生歡迎。
不久,原在館負責編目製卡的專家顧飛鵬調回館(隻有她是一個內行,我們三個人全是外行),有她負責登記製卡,這就減少了我的勞動份量,進而能夠有餘力做更多的工作。從顧飛鵬回館工作以後,經過卡片整理,卡片發揮了作用,於是也有力量安排外借時間,師生都可以借,但學生不能進入書庫,隻能按卡片,通過新書介紹或提出書名請求查找。就這樣,外借、閱覽及教師資料查閱這幾種主要業務,就齊備開辦,成為名副其實的圖書館了。閱覽室的日夜開放,假期開放,深受全校師生交口稱讚,當時校領導亦表滿意,就我們四人將圖書館恢複開放了。
2圖書館恢複開放
從接受恢複學校圖書館的任務後,我就全力以赴,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因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好在經費足,可以隨心所欲訂購報刊、新書;地方大,隨處可以擺布。供人讀書,勸人讀書,是好事,因而很快圖書館就在全校師生的期望中恢複開放了。
不過,恢複之時,“四人幫”還在朝中掌握政權,威靈赫赫,不可一世。張鐵生在高考交白卷居然作為傑出典型被取錄,讀書無用論還是高唱入雲,多讀書就會導向“白專道路”。我們辦學校圖書館的目的,是勸導師生多讀書,學生要把圖書館當成第二課堂;教師要把圖書館當作研究所,參考鑽研,使教學相長。而我當時肩負的任務,便是宣傳圖書館的作用,敦促師生深入書林,競攀書峰。稍一不慎,便會被認為與“四人幫”唱對台戲。這,我是清楚的。然而,“紅專道路”總可以走吧,紅中求專,也得讀書,上圖書館。馬克思在倫敦博物館圖書室裏成年累月讀書,寫完《資本論》,這總不能說不是吧。列寧無論流放到哪裏,就在哪裏讀書。毛澤東曾在北大圖書館工作,這都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們就以革命老前輩的好學讀書的事,大力宣傳,還列舉了中國古代先哲讀書求知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