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生活正常有序,天明集體起大便,便後是學習《毛選》,反反複複學《致杜聿明書》。三餐飯要到紅衛兵和革命群眾家屬快買完時,整隊前往食堂,先是一日三餐做聖課,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外,就是懺悔自己的罪,和教徒一樣,是默念,紅衛兵監督小鄧見我們嘴動就行,誰知道我們在默念什麼。事實上,我何嚐照辦,隻是動的嘴有時還詛咒幾聲,但這誰也不知道。買飯菜隻能買乙菜丙菜,牛鬼蛇神有錢也不能吃甲菜,買完菜飯魚貫回牛棚就餐,不能在食堂和革命群眾並起並坐。中午可以午休,上午下午勞動(下雨也有室內活)。如果遇有外調者來,就在工地上也會被叫來查訊,但寫材料都須晚上和寫思想彙報一道兒寫。天天要暴露自己的思想醜行,反正交上去就沒事了,我相信紅衛兵他們是沒有看過的,因為我那有許多思想罪行寫,隔幾天炒回現飯,反正交了書麵材料就可以。有時晚上有重大學習,一邊學習,一邊自我批判,也經常會有人被點名批判。如我校的副校長、學者鍾兆麟就老是被重點批判,盡管他說的並不是無道理,然一經指導(也是牛鬼蛇神)和一些好功利的人總想方設法轉彎抹角找差錯,例如他說“第三世界朋友來,有時是不見報”,質問的說“你怎麼知道?你是克格勃?!”等等,反正一批陳渣,變得毫無是處。由於牛鬼蛇神不得相互交談,稍微說了兩句話就被認為搞勾結反黨反社會主義。牛鬼蛇神很難請假外出,請假獲準必須準時返棚,而出外必須佩帶黑卡(黑紙白字,上書姓名,犯罪性質,如果怕出醜硬是掩蔽那就被指為“不服罪”)。
牛棚牛棚,白天如同黑夜!長夜漫漫何時旦!
牛棚,顧名思義的牛的居宅,可是這裏住的全是人——也就是被當時稱作牛鬼蛇神的人。被揪出來的學者權威,原來隻是派人看管,也有的是隔離審查,後來多起來了,除學術權威外還有走資產階級道路的當權派,以後“反動分子”越來越多了,送監是沒有法律上的罪名,也送不了許多。於是天才發明家就想出了一個辦法,集中起來在一處。反正有已經不上課了的大學生紅衛兵義務監管。於是,各個單位設牛棚,農場、教室、大寢室都可以做牛棚,起了監獄的作用,便於造反派批鬥審訊,一舉三得。隻要有一條紅衛兵司令部的勒令,任何人也休想違抗,自討沒趣甚至於自尋死路。
牛棚裏的“牛鬼蛇神”們,是從兩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一刊(《紅旗》)刊登一篇觸目驚心的千古大文章《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中而來,於是“牛棚”也應運而生。牛棚裏的牛鬼蛇神越來越多,就以學校——贛南師專而說,幾乎是近半數的校長教師,甚至是書記也都進了牛棚。差不多除了學生外,見到的都是掛胸章、帶黑袖的牛鬼蛇神同夥!
我是搞資料的人,自己進了牛棚,自己成為牛鬼蛇神,總是想找個出處,牛鬼蛇神總有出典,哪些是牛鬼蛇神,工具書是翻不到真義的,隻有“牛棚關牛”、“牛鬼蛇神是指奇形怪狀的鬼神,比喻形形色色的壞人”,僅此而已。樹有根,水有源,根源可以直追查到唐杜牧《李賀集序》,書中有:“……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議也。”原意是比李賀詩的虛幻怪誕,以喻形形色色的壞人。後清時的《老殘遊記》,“名宦若幕兩途,牛鬼蛇神無奇不有”,是形容奇形怪狀的鬼神比喻社會上醜惡東西和形形色色的壞,這“牛鬼蛇神”一詞,發展為醜惡東西與壞人。“牛鬼蛇神”究竟指哪些人,毛主席在四點指示裏解釋得很清楚明白:“牛鬼蛇神”就是地富反壞右。事實上牛棚同類也確實如此。
除此以外,還有經過武鬥,失敗的跑不掉,被抓住了。也有一個封號,叫作“撈稻草”。這種人一般不進牛棚,但遊鬥審批少不了他。我就親見一個“撈稻草”的小頭頭,戴“撈稻草”桂冠,手披稻草,後背一個草帚掃把,自敲鑼,自報家門,宛如演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