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倉促返贛,贛州迎解放
在天堂——杭州做了兩年零五個月的官,沒有嚐到什麼甜味,卻飽受憂患,備曆困難,越隨時間流逝,越感到在這人間天堂做官實在是不幸。更大的問題,蔣家王朝崩潰在際,再待下去,會成災官,也許會家破人亡。很想回返江西就食,以免再次斷糧餓飯,然而旅費難籌,呼天無應。
在人民解放軍勝利結束遼沈戰役、淮海戰役後不久,1948年12月5日起東北野戰軍和華北兩個兵團以泰山壓頂之勢圍攻平津,蔣家王朝臨崩潰邊緣,紙幣貶值,米珠薪桂,杭州居不易,加以戰雲籠罩,風聲鶴唳,浙江省市及南京中央駐杭機關,正醞釀疏散南遷,各覓去路。我所任職單位——考試院浙閩考銓處自無例外,正在籌劃遷到浙閩山區。擺在我麵前一個重大課題——留杭、隨遷遠走,還是返回江西,憂思萬千,難以決斷。我一家大小八人(當時紹明尚未出生),生活困難,全仗微薄工資,寅支卯糧,一旦失業,何以為生。杭州既無至親好友,過去依靠的遠親蔡元培早在1940年去世,另一表親李駿初商戰失敗,遁跡外地,無依無靠,借貸無門,點金乏術。隨機關南遷,也隻能苟安暫時。何況處長王訥言本是典型的政客,上拍下壓,與我無親無故,很難作為依靠。何況他的後台老板——“南無阿彌陀佛”戴季陶院長早已在1948年2月12日在廣州死去(一月初戴由南京過杭州,即住在他家,曾發出絕望哀鳴),自顧不暇,患難時何能顧我。何況自己家口眾多,遷移也非易事。半年前,曾見到追隨熊式輝去東北任民政廳長的易希亮,他曾要我隨他去湘粵,事實上也無法解決我的困難,遠走既不能,留難過活下去。心念自己兄妹姐弟現多在江西,手足情深,當能得到照顧。自己青少年時期又在南昌參加革命工作,抗戰時期又曾在江西主持過數縣教育行政事務,故舊知交為數不少,在遇到困難時,可能獲得幫助。於是回贛之念,油然而生。不久,即獲八弟與十一弟自南昌來信,道及他們讚成我速回江西,並且征得某些巨公意見,可能為我解決生計問題,特別是竹馬小友現任江西興國縣長吳光甲知我有素,而且興國在昌參議長王有蘭一再稱道讚我過去在興國工作情況,不管三七二十一,來函懇邀參讚縣務,並隨即彙來巨款作旅費,促我去興國;再加上科內同事梁君(閩人,管冊籍),為我弄到浙贛鐵路職員優待車票兩張,正是雪中送炭。就由於這樣,下定決心,全家回贛。當時是寒冬臘月底,已近除夕,憂心忡忡,前途吉凶未卜,但離杭州回贛,總是較好出路。遂以送眷返贛名義,獲請事假一個月,狼狽啟程。時為1月23日(舊曆十二月二十五日)踏上回程。
記得那天下午,由靜寺對麵寓所搭乘人力車經清波門到城站上車,時近黃昏,站上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擠進車廂,拖兒帶女搶到一個座席,就擠在一堆,沒有座位就坐在過道上。車票僅有兩張,好在是路局優待票,站上乘警未曾刁難,紹麗隻一歲多,由老大紹賢(十五歲)抱著,紹桂不足規定年齡,但紹棠、紹康、紹榮須購全票,紹棠至少也需半票,幸而車行中途,旅客越上越多,連乘務員也無法擠進車廂,更談不上進車廂檢票,這就等於一家八口,免費長途乘車。很遺憾的是送票的梁君救了我們的急,以後從未見麵,無法報答他。車行了一夜一天,在第二天傍晚到達南昌站,八弟和小弟熱情迎接我們,就到八弟家中居住,還拜見我的五舅父和五舅母。到27日,八弟以省田糧處處長胡運鴻名義(當時八弟在省田糧處工作,並兼民國日報記者),完全免費搭乘江輪(事實上等於專輪,並未載客載貨),當天到達泰和(按八弟安排,到後即直接到車站旁邊的儲遠處候便車,事實上八弟早已電話通知)。由於次日即為大年除夕,運糧司機都因過年不願出差,儲運處長似乎感到棘手,無可奈何之餘,就在車站搖通興國電話,吳光甲縣長聽說我已到泰和,熱情表示歡迎,並向儲運處保證車到後當晚裝滿糧食運泰(也許還許了其他優惠條件),於是第二天即除夕派專車把我們一家送到興國。在路上,我記得我父常常說一句話“船到橋頭自然直”,就因為八弟的安排和吳光甲的諾言,渡過了難關,否則真正要在泰和客旅生活中度年。我的寓所是在民教館(我過去的住地)。為我的到來,吳縣長就趕來看訪,民教館的周百壘、徐正湖兩主任就幫我卸行裝,安排臥室,住在館內的周主任辦了一桌年飯,吳縣長也送了菜來,美美地過了年夜。愁雲慘霧,幾小時內一掃而空,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與四天前的杭州和幾天來旅途的窮苦生活相比,真有雲泥之別。這種歡樂的情景至今還瀠洄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