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孚,多麼好的一位同誌,犧牲了!四一年下半年他調到第一地委工作,四二年初我們還在一起開過會,親親熱熱見麵。沒幾個月,傳來噩耗,犧牲了,還有好多同誌一起……
一九四二年,冀魯邊區的土地被烈士的鮮血染紅了。
史書記載,那年初夏,日寇五萬餘眾在崗村寧次(就是後來代表日本在投降書上簽字的那個敵酋)指揮下對冀中根據地進行“五一”大掃蕩,之後,又調轉頭往東掃蕩冀魯邊區。我軍將士奮力抵抗,終因寡不敵眾,傷亡慘重。“一地委書記杜子孚、組織部長邸玉棟、一專署專員石景芳、地委副秘書長趙德華、邊區文救會主任呂器、原冀中三地委書記翟晉階……共三百多人壯烈犧牲,被俘四十餘人寧死不屈,最後全部被敵人殺害。”
伯父說,正是麥熟時節,天剛麻麻亮,你爸爸帶領隊伍突圍。先是順著鬲津河堤的交通溝撤,悄悄的,貓著腰,一路小跑。你爸爸提著匣子槍,通訊員還為他牽著那匹大青驢,想越過鬲津河突出去。走了五、六裏地,發現前麵有鬼子的動靜,仔細瞧,敵人已經占領河岸。隻好再往回折,兵分兩路,你爸爸和石景芳專員分頭指揮。漸漸的,天大亮了,被河岸上的敵人發覺。那就打吧,衝吧。槍聲劈劈啪啪響起來,咱們的同誌,沒有一個怕死的。但是鬼子居高臨下,而且輕重武器都有。先是那匹驢被打死了。接著,通訊員犧牲了。最後是你爸爸……。伯父說,鬼子走了以後,咱們的同誌在半人高的麥地裏找到你爸爸的遺體,他手裏還握著那隻匣子槍。
媽媽說,突圍出來的,很少,就青救會主任燕明、專署秘書主任傅炳翰幾個人。還有一個同誌,一直不知道什麼名字,下巴給子彈打穿了,跑咱們家來報信兒。
媽媽還說,你爸爸有血性,是個烈性子。家裏人囑咐他小心,他常說,小心還要放開心,不怕。對鬼子,就是打,消滅他。真正遭遇了,就拚個你死我活。那次他拚了,他的那些戰友也拚了。聽說石景芳他們子彈打光了,就用刺刀,用磚頭,用牙咬……同你爸爸一樣的。
爸爸和他的戰友們的血,流在家鄉的土地上。
二零零二年初夏,我們全家捧著媽媽的骨灰,撒在家鄉的土地上,撒在爸爸的墳旁。
猴年春節前五日(2004.1.18)於北京安華橋
(原載《美文》2004年第6期)
大舅
大舅喜歡孩子,特別是表弟和我。小時候,我常住姥姥家,大舅是孩子頭,都三十多歲了,成天和孩子們逗樂。我去,領我們玩兒的總是大舅。
夏天領我們逮知了,摸“泥猴”——就是知了的幼蟲。天剛擦黑兒,大舅領我們一幫孩子到小樹林裏,先是在地上尋摸,大舅說,看哪裏有洞眼兒,悄悄等著,一會兒泥猴就爬出來。果然,那小家夥出來了。當我用小手抓它的時候,心怦怦跳。有時候等不及了,就用手指頭摳,手指摳不動,就用小樹枝撅,但有時會把泥猴傷著。倘若你在洞口沒找到泥猴,別急,過一會兒你再順著樹幹找,它們會沿樹往上爬。泥猴抓回去,放到蚊帳裏,等它變知了。等著等著,睡著了,第二天一睜眼,一隻大知了正在蚊帳上爬呢,翅膀還是白的,後邊是土黃色的知了殼。摸泥猴之外也逮長成的知了,會飛的,會叫的。歇晌的時候,用拴著馬尾的竹竿在樹上套。馬尾綁在竹竿頭上,是活扣。大舅說,你得耐心。看準了哪個樹枝上有知了,輕輕地把竹竿舉過去,讓馬尾的活扣正好放在知了的頭前,沉住氣,知了的前腿會自己去撓那馬尾,它可能還覺得好玩兒呢,等到它把頭也伸進馬尾扣裏,你一拉,知了拽著馬尾飛著叫著在你的竹竿上了。也有時晚上點一把火在樹林的地上,大舅就去用腳踹樹,一棵棵地踹,隻見樹上的知了,一隻又一隻地往火堆這兒飛下來,有的還拉著長音兒。我們這些孩子就跑著去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