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熱愛命運》中的南彧是一個複雜、豐富、深刻的當代中國青年文化人的形象。在他的靈魂和意識中既有鮮亮的現代生活的光斑,又有濃重的傳統生活的陰影。從一定意義上講,他的困惑反映了當今人類和曆史的困惑。他所麵臨的嚴重的精神危機,固然表現了在當代中國社會一個純粹個人主義者的窮途末路,但他身上所出現的靈與肉的對立,理智和感情的分離,以及這種分離所造成的痛苦,又未嚐不是從文化大革命到改革開放初期紛紜複雜的社會思潮、文化思潮的曲折反映,是曆史文化轉型期所出現的某種必然。是當代世界性的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東方與西方文化的交流與衝撞,齟齬與融彙,繼承與革新的縮影。南彧的心態具有典型的曆史文化的意義。所以我們似乎可以這樣認為,南彧既屬於中國又屬於世界,既屬於過去和曆史,又屬於現代和未來。他的未來意義不隻在於他對傳統文化某些弊病的思考和批判,而且還在於他以自己活不好、死不了的代價所留給正在開創未來的人們的思考。

作為一個走向成熟的藝術家的發憤之作,《熱愛命運》在長篇小說藝術上也有許多自覺的追求和探索,這種追求和探索足以使它將自己和同時代的許多作家區別開來,成為獨特的“這一個”。

首先,《熱愛命運》的敘述角度是第一人稱的傾訴體。主訴人是主人公南彧,傾聽人是作家程海,記錄整理加工的也是這個程海。因為是擬兩個人麵對麵的傾訴和傾聽的關係,這就使作品掙脫了小說語言、長篇文體規範常常帶來的束縛和阻礙,如時間、環境、地理背景的交待,冗長的過程和瑣碎的生活細節,可以直接切入事件的核心和人物的靈魂,可以放開手腳中斷事件過程,插入相關的思考和聯想。所以,《熱愛命運》打破了許多小說原原本本講事的因果過程框架,藝術思維呈跳躍狀,具有一種自由、散漫、親切的風格。它可以依據傾訴者的心靈需要,隨意丟掉一條線索,提起一條線索,又可以在某一點上停留或加意強化渲染,或做多方位的拓展和深入。要跟上傾訴者活躍的思維,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人人都有這種興趣,也不是人人都有如南彧或程海這樣超常的智力。不過,智力遊戲、靈魂探險,卻又畢竟可以成為一種誘惑人的魅力。還有一個誘惑人的地方是,程海所講的南彧的故事,或者南彧所講的個人經曆,他們多屬於個人的隱私,具有難得的赤裸裸的真實的性質。在社會和法律上揭人隱私是不被允許的,但在小說中卻又另當別論。說沒有隱私就沒有小說固然有些武斷,但是許多偉大的作家都一律涉及個人隱私,甚至正是隱私構成了他們人性的魅力之一。另外,這種真假虛實的敘述方式,產生了獨特的藝術張力。讀者被程海的花招搞糊塗了,時而覺得南彧就是另一個人,他與程海的關係真如作品所說的是主訴人和傾訴人的關係;時而覺得《熱愛命運》不是一部小說嗎,它是程海署名並享受著作權的,他是程海“假語村言”所創造的藝長形象,時而又覺得南彧是不是就是程海自己,他或是程海的全部,成是程海的一個靈魂,一個欲望的化身……等等,調動著讀者的想象,作者自己也從中獲得了更大的藝術自由,更為擴大的藝術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