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作家從“欲望”到“幻想”、再到創造的心理軌跡充滿了“個性”的神秘,但我們還是可以把握到鄒誌安特有的一貫到底的敘事個性,那就是他對“戲劇情節”的熱衷和關注。他不象有些作家,善於沉緩平和地描述著平凡而又平凡的生活流程,將一切的憂鬱激憤浸透在生活的背後。鄒誌安不,他喜歡濃彩重抹地表現生活中的大波大瀾,喜歡將人物推向矛盾的高潮,甚至讓他們麵臨生死的選擇。他的這一審美心態使得他的作品充滿了奪人心魄、甚至有些殘酷的情節,《漂亮的鼻子》中的丁練練最後被咬掉了鼻子,《不怕重複的故事》中劉夢生醫生最後不惜割斷了晁蕊兒的輸卵管,《女性的騷動》中那個農夫竟然狠心剁傷了妻子的手指,《眼角眉梢都是恨》中劉小虹的母親歇斯底裏大鬧考場,《女鬥》中的惠惠當眾被扒掉褲子受辱,還有身懷六甲卻被情人殘暴傷害的雒榮、新婚之夜被野蠻蹂躪的姚真以及變態入獄的楊大蘭、遭受強暴的李林芝等等等等,真正是驚心動魄,讀來感慨萬千。這些情節設置並非遊離於作品主題的表現,恰恰相反,情節的跌宕起伏正造就了人物無可擺脫的悲劇命運。鄒誌安並不有意追求“熱鬧”的效果,他的生活庫存是豐裕的,隨手拈來,嚴峻的生活圖景就會為我們展開。讀他的作品,時時讓人想起秦腔劇中的緊鑼密鼓,想起千百年來關中土地上的漢子提斧野唱的壯懷激烈。鄒誌安喜歡講“故事”,但他的故事裏很少有越劇的纏綿,也不具京劇的傲岸,而是一種充滿了苦難意識的嘶啞悲唱。沉鬱的土地造就了人們獨有的情感宣泄方式,而這正成為鄒誌安藝術氣質的血脈之源。我們在他的作品中經常可以看到他對“戲”的迷戀,八十年代初的名作《支書下台唱大戲》,以後的“南魚兒”對演戲的執著追求,《迷人的少婦》中楊蓮蓮對曹林寫戲才能的賞識及對陳可春辦戲校精神的崇拜等等。特別是他的語言風格,也向我們透示出作家審美意識與關中戲曲的天然聯係。所以,他的作品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關中風貌”,這“風貌”不僅僅是那濃鬱的地方風情,那風景,那人的,那土地農舍,那婚喪嫁娶,更重要的則是滲透在鄒誌安骨子裏的關中人的情懷。這“情懷”使得他嚴格地與文壇其他作家區別了開來(如賈平凹的山地靈秀、路遙的黃土沉厚),在藝術的旗幟上鮮明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鄒誌安,秦漢土地孕育的“正果”。
作為一個發展中的小說家,鄒誌安並不穩定自己的藝術風格。在他的小說世界中,除了那慷慨悲歌、沉鬱頓挫的情感基調貫注始終之外,在作品的傳達方式上他一直在尋求“變”的結構,他不斷超越自己,力求帶給讀者全新的藝術感受。從“眼角眉梢”的雙線探照,到“迷人少婦”的單線發展,再到“女性騷動”的交叉並進、“多情男人”的連環結構,真可謂每一部都有自己獨特的文體形式,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生活給了作家太多的表現內容,鄒誌安必須“探索”出最佳的表現形式。他時而讓人物獨立蒼穹,長歌當哭;時而組建起多聲部的複調輪唱;時而內心獨白、自由抒情,時而意象迷亂,虛實變幻,即使是單線結構的作品,其色彩的豐富也決非傳統的小說同日而語。有人認為,鄒誌安的作品寫得不夠從容,卻忘記了他在求“變”。在藝術的殿堂裏,他上下求索,還不知道什麼是疲倦。他所要努力的,就是用遍自己所能掌握的十八般武藝,然後穩坐下來,尋一方“寶地”,操起心愛的“良矛”,運“氣”於內,悠悠然劃出自己的“藝術方陣”。拋開鄒誌安作品的情感基調和審美形式,《愛情心理探索》係列小說的真正魅力還在於心理分析的出色和精彩,它顯示出鄒誌安深厚的生活功底和把握人物性格的能力優勢。他的心理分析,同西方小說決然不同,並非孤立的人物內心的意識流動,而是與人物當時所處的環境緊密相融,特別是從人物鮮明的個性特征出發,來展示其內心的複雜情緒。有時作品中用了大段的文字,但並不冗贅,反而引人入勝。尤其是作者並不諱避人物的許多潛在的、甚至是陰暗的心理活動,這使得鄒誌安筆下的心理分析具有強烈的真實感,產生了一種審美意義的快感,從而在同類藝術作品中獨樹一幟,有了自己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