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中背景的提供,暗示了女主人公對“夢”的意象的選擇與營造,已帶有極強的預設意味。身為女人,小桃的尚武、趨陽與戀父情結纏繞在一起,使其欲望從誕生到實現攪拌了太多的溫馨與冷酷。她對均一的愛戀,是本能的也是天真的,因為“許多華麗的轉身是不需要別人認可和指導的”,這也可說是小桃人生轉型的一種預示(見小說楔子)。可以說桃子對自己真實身份的確證,盡管缺乏堅實的根據,但在種種欲望的撩撥下渴望成功、幸福、快樂,依然有著種種可能。之後的屢屢受挫,包括大學生身份也無力改變自己想在上海發展的命運趨向,不隻是因為出身卑微,也不隻是由於環境不允許底層女人徹底改變命運,更在於暗示了任何人在嚐試欲望中都有不可想象的難度與曲折,而這正是小說要顯示給人的。換言之,小說表述了欲望種種,也描述了種種欲望的難以實現。在上大學與新技同居一室時,桃子已領略了社會深秋與酷寒對人性和人生春光的嘲弄與侵襲,而她為母親、姐姐包括自己而奮鬥的客觀窘迫,做紅歌廳小姐時的艱難“堅守”,乃至被安文騙後的幻想與醒悟,正可謂是一個青年女性生命綠色對環境霜雪的無奈喟歎與惆悵。是欲望不該有,還是欲望本身就是罪惡?她在生活的跌跌撞撞中也讓欲望在搖擺中傾斜、在傾斜搖擺,撕扯著渴望圓滿與平衡的心。應該說小說理想之輕與生命之重,欲望之美與過程之悲,現實之寂與矚望之熱,在“桃子”與“梅子”的稱謂變化與對比中,既難以預料,又顯示出必然。桃子在人性的召喚下時時想孝,卻無門;想真愛,卻無路;想行善,又被誤解……真與假、善與惡、美與醜、愛與性等彼此稱兄道弟、又相互傾軋,水火不容又結拜為伍。於是我們在洞穿了虛構世界的欲望之門後,看到了經驗世界中底層人與上層人,普通人與特殊人欲望在搖擺中的盡情表演與各個維麵。桃子在欲望的慫勇下走入“欲望”,梅蘭在欲望之途又產生新的“欲望”。小說中多次寫到故鄉、母親、姐姐是一種遙遠的深情呼喚,也是一種永遠的溫馨。人們在激情走出之後,總要經曆放逐和自由而重新回歸,因而,王曉雲越是刻意描述故鄉溢出的溫度和紅歌廳刮起的寒涼以及愛情遊戲流瀉的原生態甚至生活之途彰顯出的無情與恐怖,便越是顯示出她對當下複雜社會境遇的把握與深度思考。
應該說王曉雲的藝術感覺是基本的也是真實的。盡管在描述與講述方法的混用中,人們很難也懶得區分哪種方法的恰切與優越,但作家以親曆的姿態言說的故事還是有著巨大的誘惑性。王曉雲用女孩、中學生、歌女、情人、女兒等多重角色意識交織於一身的視角來感知社會、感知同學、感知男人、女人、情人與親人,觸摸了欲望的溫暖也觸摸了它的沉重。作家與人物憑借“私人經驗”言說,卻極具普泛化意義。人物審視自身、也審視他人,往往沉浸於對欲望傾斜、人性複雜、生命裂變與自身來曆、自身命運、自身追問的綿綿追溯裏。新枝與其他歌女,均一及安文等形象,或作為對比,或作為陪襯,或作為延伸與補充,都使梅蘭的欲望產生與放逐,更具戲劇性,更趨合理性。因為在一次又一次的場景展示、局部衝突碰撞中,把諸如情欲、愛欲、生存欲、消遣欲、名利欲、滿足欲等自然擱淺於現實生活之河的灘頭。屢經暴曬和雨淋,讓人驚恐和悲憫,也同時導致了太多的奮力擺脫與實踐經曆的曲折突兀。梅蘭要麵對殘破的家庭,要格守心中的道德底線,也要世俗地賺錢、清高地堅守,還要規避和壓抑情欲、性欲的誘惑。要逃離更要追逐,要放縱欲望,更要回避它的牽拉、撕扯。如果說桃子在上學時乃至之後相當長的時段裏標舉的欲望之旗是趨真向善求美的,那麼當她被困境擠壓、因幼稚而被騙後的種種表現,就應該是人性弱點人的欲望的矛盾化展示。它們在真與假、善與惡、美與醜間的自然搖擺,於是我們看到的是痛苦中的快樂,是快樂中的痛苦,是煩惱中的欲望,又是欲望中的渴望與救贖,它們“冷拚熱湊”,為自由而掙紮、為尊嚴而努力、為真愛而尋覓、為幸福而拚搏,在深層裏回避著自卑,在淺層裏啟示著頑強。身為女性——桃子或梅子周身纏繞著高下、尊卑、貧富的道道繩索,它們太隱太深,我們可以把小說結尾梅蘭的雪山聖湖之旅經受洗禮同時看作是對產生欲望、放棄欲望、尋人生答案的無奈否定與逃避。既然,她已流失掉了太多的本真的真情真欲,既然欲望化社會的限製陶冶徹骨寒心,那麼誰還能主動尋找艱難,“從頭再來”?欲望的傾斜、搖擺和傾斜、搖擺的欲望僅僅是虛構世界的現象,而不是經驗世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