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軍的愛是一種聖母式的愛,然而,愛得是多麼艱難啊!她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副手,不得不分出心來防範靠鑽營拍馬爬上來的副隊長何玉文的搗亂;她無能為力去幫助自己的同誌解決家庭困難。知識就是生產力,經濟建設是中心,可是,這生產力還受著人為的束縛,這中心還不時遭到這樣那樣的幹擾。葉軍並不計較犧牲一個女性應有的享受,並不吝於奉獻,她最不甘心,內心深處最痛苦的是,被一種無形的網束縛著、阻隔著,使她不能盡情盡力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地質組長張克已工程師曾經受過不公平的待遇,但他並無怨言,右派平反後仍然默默地、成年累月地在山中工作。他總是邁著堅實的步伐,使人不禁想起沙漠裏的駱駝。這種人,一生坎坷,仍然嚴於律己。他羞於為個人去奔走,決不會向任何人求助,因此,政策就沒有落實到他身上,老婆孩子的戶口問題一拖就是十年得不到解決。他盡管在最惡劣的條件中生活,卻仍保持著獨有的超然神態。我們的女主人公看著他走過來,又陷入沉思:
“他的感情王國裏,大概是一汪又清又靜的深水,他把它緊緊地包裹著,從不輕易地露出來,是苦,是甜,是酸,是辣,別人是無法體察到的。”
恰恰是這種人,這種不向人伸手、不向人張口默默地獨力支撐的人,這種豐富而深藏、納於言而敏於行的人,應當受到我們的行政工作者的關心和照顧。讓老實人不吃虧,這是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
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我們的社會,之所以有希望,之所以可愛,正是由於有著象葉軍與張克己這樣的健康的優秀的細胞。沒有了這些細胞,我們的社會還剩下什麼呢?因此,作者讓他的女主人公的沉思的心發出呼喊:
“我們從心底裏呼籲整個社會,理解他們,熱愛他們,千萬不要忘了他們。”
人生的沉思。這是作者李春光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們欣賞他的大家氣度。他常常超然於現實具體問題之上,去探索人之靈奧,就人的價值,人格的層次,人生的意義,去作形而上的的富有哲學意味的思索。
同女主人公有著愛情關係的有三個男性;王亞明、謝青與李遠洋。作者並不象如今一些無聊小說那樣,專注於三角或四角戀愛的風風火火。他是通過一個知識女性的敏銳的觀察和判斷。將不同層次的人加以對比和解剖。小林之所以愛亞明,除了那遙遠的童年的夢之外,主要地是由於這個“蠻子”的確有一種最為女性所傾倒的男性氣質。他能吃苦,把立業看得高於一切,“不知疲倦地跨過一道又一道障礙,去尋找自己的前程”。小林心裏說:“我們就是喜歡他的這種精神”。實際上,由於堅韌不拔、腳踏實地的努力,亞明也正在一步一步地取得成功。那麼,動力呢?小林告訴我們:“他心理上有著強大的不屈服的壓力,這成了他孜孜不倦的努力的動力”。少年時代,小林的母親給了他太多的屈辱,深深地潛入他的意識的底層,出人頭地、壓倒對方的深層動機使他成為一個意誌堅強的人。然而,這個動機畢竟是十分狹隘的,它雖然賦予了他倔強的堅毅的性格,但卻降低了他的人格的層次。我們不妨聽一聽小林在冷靜時對他的觀察:
“他將赤裸裸的追求用冷漠包藏著,
他從骨子裏也許在仇視我們這個階層呢。
他一方麵想擠進這個層次,一方麵卻疑慮重重,如履薄冰,這種不能統一的思想,便形成了他極為矛盾的感情世界。他不是將我們看作一個可愛的女性,而是認作一個整體的化身。”
亞明對小林的愛情,是同他的個人野心摻和在一起的。這一點,同居一室多年的李遠洋也看穿了,於是懷著真誠的同情對小林說:“他並非一心一意,他不是那麼誠實的人。”的確,亞明有時竟近於無恥。他對小林說:“人,不僅僅要有才華,還要有機遇”,小林反問他:“你的機遇在哪裏?”他說:“至少有一半就在你身上。”實際上,他已經利用了小林的愛情,靠她家的權勢得到了出國深造的機會。當他達到了目的,既將離開這塊國土時,他才向小林攤了牌:要終止他們之間的愛情!從一個人應具有的競爭狀態上看,亞明有雄心有抱負,有毅力,有決斷,有能力,有機巧,有才智,注定會成功的。但從人格上看,他虛偽、自私、狹隘,又很凶狠,還有點陰險,其品質是低層次的。在社會主義道德的天平上稱一稱,他是一個十足的個人主義者。
謝青有太多的女性氣質,沒有亞明那使女性感到神秘的孤傲和強大。他過於甜膩膩,過於缺乏男性的尊嚴,乃至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因此,一開始,就引起了小林的反感。但他作為一個人,品質要比亞明好得多。他之所以愛上了小林,是因為在小林身上找到了一個人的影子。這個人就是他曾經愛過而在文革中被鬥死的音樂女教師。“大約是那位可敬的女教師,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個位置,而使他久久不能留戀其他女性”,因此一拖就是十幾年。他是一個富有浪漫氣質的音樂家,一個真誠而脆弱的人,一個永遠象孩子般幼稚的人,一個心地善良、感情專一的人。小林顯然是誤解了他,李潔的參與更增加了小林的反感。以後,她漸漸明白了,就有了負疚之感。當她送走了亞明,回到家裏才想起那封棄置已久的謝青的信。她是否會同謝青結合呢?作者沒有說明。如果讓讀者判斷,則小林若嫁給謝青,不會不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