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行詩使我們想起了一首名詩,那就是意象派詩人弗勞斯特的《沒有走的路》。這首詩共有四節,反複詠唱的是:路到森林分兩股,一個人隻能走一股。關於這首詩,美國的勞·坡林教授講解說:“我們必須把這次道路的選擇解釋為生活中各種選擇的象征”。①小說中的三行詩,可以說是這首詩的縮寫,無疑也是人生道路選擇的象征。詩中的森林是一個巨大廣袤的意象,它是社會生活的象征,在這廣大的社會中,每個人都在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那麼,為什麼“森林”又有“黑”與“紅”之分呢?這兩個字,不禁使我們聯想起斯丹達爾的那部著名小說。關於《紅與黑》的題義,學者們作過多種解釋,比較合理的一種是:“紅”象征著拿破侖軍隊的紅製服;“黑”象征著教士的黑道袍。主人公於連少年時代曾經羨慕過軍官的錦繡前程,但軍官走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眼下最吃香的是教士,於是他就進了神學院。《黑森林紅森林》中的男主人公王亞明正是當代的於連。關於此,作者在第154頁也作了暗示:女主人公林小林對王亞明說:“你象那個於連·索黑爾”。擺在王亞明麵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利用小林的愛情,靠著小林父親的權勢,“一路順風地步入官場,青雲直上”。這是於連走過的路,在當今之世,一些人也在走著這條路;但是,頗有眼力的王亞明卻不屑於此,他說:“中國決不需要這樣的人,它寧可接受我們這樣的野心家,也不要那樣的陰謀家”。不過,就審時度勢而言,他同於連乃如出一轍。他看清了時代的潮流,確信特權將會被淘汰,而知識就是力量。在他的眼裏,“黑”,正是那已為人們所不恥的特權,“紅”就是越來越被社會重視的知識。他對小林說:“我們想告訴這個世界,知識比起權勢來,是更為驕傲的東西。”於是,他毅然棄絕了小林的愛情,到美國讀博士去了。
對於女主人公小林來說,她對生活道路的選擇是同愛情的選擇攪在一起的。母親對她說:“咱們啥也不缺,也不稀罕你當什麼專家,隻要不受苦就行。”這位特權思想嚴重的母親,千方百計地阻礙自己的獨生女兒去同普通勞動者劃等號,自然也反對她同農家子弟王亞明相愛。母親的安排,引起了小林的沉思:
“久久回味母親的談話,心裏一陣煩悶。差別應該存在的,它在實踐上是沒有過錯的。可是,它能成為實行平等原則的障礙嗎?千千萬萬的工農子弟,奮戰在大漠、海洋和邊疆,幹著開發礦山和森林、戌邊守疆、修築道路的苦差,有誰能把他們解脫出來?如果大家都在苦海裏的話,我們應該是其中的一員。”
自然,處於熱戀中的少女,她在考慮問題時總是向著她的愛人的。亞明是工農子弟,亞明要到礦山去,她應當同他在一起。愛情,加上平等原則和民主意識,使她拒絕了家庭為她安排的前程,毅然地走上了與工農結合的道路。她衝出了黑森林,走進了另一座森林,滿以為這座森林隻有一條筆直的路;而當她發現這裏也有岔道時,她恍惑了,失望了,然而卻沒有絕望。當她的亞明去尋找他自己的紅森林時,她仍然堅定地走自己的路,於是,步入了一座綠色的森林,那裏有著以葉軍、張克已和李遠洋為代表的人民群眾,她在他們那裏尋到了返真歸樸之路。
森林的本色是綠的,黑色與紅色都不是正常的顏色。當世俗的人還陷於黑與紅之間的爭辯時,作者向人們展示了那清新素雅的綠色。
薇娜宿舍的牆上貼著一位婦人的畫像,題名《沉思》。女主人的人格層次較低,她豔羨貴夫人,想當一名貴婦,因此才敬起這張畫像。然而,這畫像的標題卻恰恰應是這部小說的未打出來的標題:沉思。
家的沉思。家就是母親,小林的沉思是從對母親的沉思開始的。
李潔這個人物我們已經第三次遇到了。第一次是在《人到中年》那裏,第二次是在《高山下的花環》那裏。馬列主義老太太秦波和趙蒙生的媽媽吳爽就是李潔的大姐和二姐。這三姊妹的共同特點是有著濃厚的特權意識。特權,本來是人民給予某些人以保證他們為人民服務的工作需要的。然而,卻被一些人拿來作為滿足個個人欲望的工具,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特權意識。一旦有了特權意識,生產資料的管理者就可能轉化為私有者,人民選舉的公仆就可能轉化為淩駕於人民之上的主人,尤其當人民還缺乏監管和防範的手段時,以權謀私就會成為社會的一大公害。李潔的特權意識還沒有發展到犯罪的地步,她主要地是看不起人民群眾。
李潔在文化大革命中跟隨丈夫下放山村,一住下來她就喊:“這是人住的地方麼?”她的孩子同農民的孩子玩耍弄了一身黃土,她便氣黃了臉兒:“呀,完了,這孩子完了,跟豬一模一樣了。”善良而好客的農村婦女伸出粗糙的手撫摸小姑娘的頭發,李潔便下意識地把孩子拽到自己跟前。女兒邀請農家小朋友來做客,李潔總不樂意,常常要講出些有失身份的話:“你怎麼總是把人往家裏領?”“過節假應該在自己家裏麼!”,“真是撞了鬼了,每逢咱們改善生活,總有亞明的份兒”。女兒興致勃勃地講起遇到的地質隊,李潔鄙夷地說:“還不是一夥鑽山的家夥。”落難時的恩人從鄉下來到省城,王媽建議派車去接,這時,李潔便操起馬列老太的腔調:“派車接?這不是搞特殊化嗎?”而且為了表示冷落,她便故意不回家。對於李潔這種鄙視工農、特權思想嚴重的人,人民群眾隻好敬鬼神而遠之。惹不起,躲得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