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特權意識同母愛攪在一起的時候,李潔便遭到了來自家庭內部的猛力的反擊。林小林和林濤都是被現代意識裝備起來的青年,兄妹倆清清楚楚地知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任何靠山都是靠不住的,誰也不能在A樓從一而終,“大家都是過客”,唯一正確的辦法是“依靠自己”。這樣,一方麵是被輸進了現代意識的子女,一方麵是充滿了特權意識的母愛,勢必要在家庭中爆發衝突。小林對於母親施於自己的母愛看得很清楚,它具有專製性和自私性,因此,她抵製得又頑強又從容。

女兒地質大學畢業後自願去秦巴山區地質隊工作,母親則要將女兒留在城裏的研究所。母親利用特權去找了校長,女兒則提前貼出了決心書。母女倆為畢業分配問題展開了思想和意誌的鬥爭:

“你是中了邪魔了,三號院裏的孩子們哪一個像你這樣?”

“我們就跟他們不一樣。”

“我們就要讓你跟他們一個樣,我們再找你們的校長。”

“好呀,媽媽,那我們去尋青年報社的記者,把你強迫子女破壞分配的行為告示全國。”

當畢業分配通知單下來之後,麵對著即將展開的新生活,小林雖說不免有幾分辭舊的失落感,但更多的是擺脫了現實的束縛的勝利的自豪。“正是為了未來為了體現自己的價值為了幹一番事業為了夢中的愛情……”她堅定地跨入了廣闊的生活的海洋。

請不要看輕林小林在家庭中的勝利。家庭觀念,關乎著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許多社會問題都植根於這家庭觀念之中。

家當然也有父親,小說中的父親被隱於母愛後麵去了,這樣,所批判的隻是那神聖的母愛。這也是中國小說家最聰明也最殘酷的一招。女性成了罪人,而男性卻永遠光輝燦爛。然而,讀者不禁要問:李潔是如何進入這個家庭的?林書記為何如此縱容她?按照中國的古訓,齊家、治國、平天下本是三位一體的。不能齊家,何以治國?女性何時才能擺脫代人受過的命運啊!

社會的沉思。以第三章開始,小林走出了家門,跨進了大社會。作者也跟隨著他的主人公開始了對社會的沉思。社會是由人組成的,主人公走進社會就象走進了人物的畫廊。中國普通人的平凡而偉大的品格以及與他們的貢獻不相稱的生活狀態,從被作家們遺忘的角落裏重又被翻出來,突兀地占據了整個畫麵,令人驚歎又令人不安。詩的正義,詩的憤慨,沉甸甸地壓在人們的心頭。

地質勘探隊隊長葉軍是一位中年女性,她使我們再一次看到了《人到中年》裏的主人公陸文婷,一個偉大的殉道者。十九世紀英國散文家拉斯金曾說,女性是家,男性是曠野的獵人。②葉軍這一代女性接過了民主革命時期那一代女性的擔子,為了自己的共和國,自覺地勇敢地加入了男子漢的行列,去征服那曠野的大自然。她們不僅親自參予了戰鬥,而且她們親在的本身,也鼓舞了那些勇士們。中國這塊土地世世代代產生著巾幗英雄,花木蘭、梁紅玉、穆桂英,葉軍又是一個!然而,她們又是以犧牲自己的女性的本體為代價的。麵對著站在眼前的葉阿姨,我們的女主人公陷入了沉思:

“她不象個隊長,倒象一位綿長的大姐。從她身上,我們看到了女性的慈愛、溫和和偉大。她是個妻子,但卻失去了親愛的丈夫,她是個母親,卻沒有跟可愛的兒子在一起生活,她是個女兒,也不曾守在母親的身邊。她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從黃土溝跑到大漠荒灘,又從沙洲戈壁搬到荒山野嶺,她愛她的地質事業,她也愛幹地質的人們。她一定是把一位女性的本能的愛,凝聚在對公眾事業的熱心上。”

葉軍這一代知識分子,最富有的,除了知識之外,還有使命感和責任心。所謂使命感,就是意識到曆史和時代賦予自己的重任。責任心則是使命感在行動中的體現。這一代知識分子理應受到黨和人民的珍視,他們是國家的財富,社會的棟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