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生價值取向,倒使唐子羽有了自己的“自由”。他在一個可有可無的局裏任最末一位副局長,不管具體實事,索性就不大敬業起來,高姿態,做個順水人情,把“功勞”留給別人;他還可以不要理想,在做個“稱職工具”、“從不撥弄是非”和“堅定不移地維護一把手的權威形象”的前提下,不計較副局長的身份,和同誌們“胡說八道”,逗笑取樂,甚至公開宣布自己的“做官秘訣”,別人跟他接觸不用有什麼防範心理;他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或給朱大音出謀劃策讓其與傅市長拉上關係,或動用自己的關係,讓當年的同窗好友姚海貴在其所辦報紙上炒作朱大音;他可以視家庭為“鈍器”,把夫妻做愛當作“家庭活動”,認為“十六年如一日地愛一個人,跟十六年如一日地頓頓吃紅燒肉有什麼區別?如果這也算愛情,那麼這愛情也未免太荒誕了!”於是,他盡管麵對妻子不乏“內疚”之感,還是要實施自己的“紅杏出牆”工程;他主張人性開放、不要約束。於是他嫖娼,兩年前,每當跟(一般)妓女完事後,他都深感空虛和委屈,臭罵自己是“無恥的男人”。有了煩惱,他便聽從朱大音對“領袖”性問題的關懷,去和高級妓女潘小姐鬼混,事罷照樣自責一番墮落;他追求梅雨妃,視她為“女神”,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因為她能喚起自己“純情少年的感覺”。然而,“他第一次見梅雨妃時,就產生了一個幻覺:他已經將她赤條條地摟在懷裏了”。最後仍是廉價的自我裁決:“我想在你麵前努力成為一個高尚的人,可我下流慣了。”
唐子羽的“自由”,一方麵是自我放縱,一方麵是自我批判,這種心靈上的悖論,使其能夠保持著一種獨特的敏銳、智慧和矜持。在他從機場接梅雨妃進城的路上,“一絲孤獨恐怖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他覺得美呀,愛情呀,綠樹流雲呀,都在飛速地潰逃,飛速地奔馳,你毫無辦法,你伸出雙手,拚命地一抓,攥緊,再縮回手,展開手掌,仍然發覺兩手空空……”這是唐子羽對自我們生存狀態的敏銳感覺,由此出發,他常常對自己有不無痛徹的怨恨:“我們憎恨我們自己的懦弱,我們恨我們沒有勇氣拋棄這一切,假如我們能像鳥兒一樣飛他媽的翔,該有多好!”可他飛不起來,一旦沉入世俗,人生之網便把他捆得緊緊。然而他的智慧,卻足以使其看透某些世事,甚至以玩世不恭的手段來戲弄人生。憑著自己的“慧眼”,他把局長的心思看破,竟然以貌似專注聽講,一絲不苟記錄,胡謅“做官秘訣”,得寵於局長,不費吹灰之力地當上了副局長。隻要上了所謂“級別”,他便敢進一步按自己的意願為人處世了,他明白這個製度是不會把一個不出大格的幹部輕易撤換掉的。他給自己定了一個人格底線:不僅自己不再謀官,而且討厭別人(包括妻子嘉賢)謀官、談官、媚官,以確保自我人格的必要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