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部長篇裏的眾多人物隻能從側麵為我們提供研究作家的創作心理的材料,那麼,黎月則應該是我們挖掘作家深層創作意識的最有說服力的形象。因為黎月身上有著李天芳的身影。
我曾直言不諱地問作家:黎月既然是一個那麼追求完美、追求新奇、追求自我實現的女子,可她為什麼竟未對她的好友、她的知己、她的大哥哥周巍然萌生過一絲一毫的男女情懷呢?須知,周蔚然,他的幽默,他的機敏,他的活潑,他的成熟,他的強有力,要比那個單純的、內向的、癡情的、軟弱的小詩人梁相謙更具男性的魅力呀!對於這個問題,天芳微微一笑說,這似乎很簡單。男女相愛這是很微妙的,適合做朋友,甚至做曠世知音的男子,未必就一定能作丈夫。我相信,生活本身確乎如此。然而,藝術形象,作為一個內在完滿的係統,應該有著它內部聯係。如果說黎月的行為有其合理性的一麵的話,那應該說,黎月那顆初戀女子的純潔的心已經理所當然地為先入為主的梁相謙占得滿滿的,他已無法再容納另一個男子了。天芳這裏的簡單化處理在於,她並沒有在黎月、梁相謙、周蔚然三者之間寫出異性交往中,情人與友人之間那種可意會難以言傳的微妙之處。換句話說,我們簡直看不出周蔚然在哪一點較之梁相謙缺少競爭實力,看不出梁相謙經情人黎月失去常態的愛情眼光的過濾、誇張、變形後在哪一點上顯出別人無可替代的特殊魅力。我們看不到人物行為的充分合理性,看到的隻是黎月對梁相謙理性化的忠貞的周蔚然對黎月那種高尚的理性化友誼。
也許作家在寫作過程中未考慮過上述問題,她也無需考慮。因為這部自傳體的小說本身就是在作家真實經曆基礎上創作的,生活本身就是如此。然而這恰恰說明,天芳個人的理性化心態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她對生活的藝術再創造,影響到藝術形象自在自足的內在完滿性,影響到她對人的心靈世界更加深入更加透徹的發掘和梳理。
既然我們討論了愛情與道德,就不能忽略性道德,既然我們從愛情觀念入手研究李天芳,自然不能不涉及她的性觀念。
天芳的筆向來幹淨,男女之間赤裸裸的性描寫,從不入她的小說。《月亮的環形山》中,第一次出現了這方麵的細節,這在天芳無疑又是一次小小的革命。
有趣的是,這兩次完全不同的性描寫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第一次有關“性”的場麵是以一對沒文化的男女為主角的。她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下孩子,肚裏沒有什麼墨水,他們各自在一所中學裏打雜,他們相愛,愛得要命。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在一座深秋的果園裏,在大自然神秘力量的感召下,他們年輕的心燃起了欲火,他們帶著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對神秘禁區的恐懼和偷食禁果的冒險的快感,笨拙地、慌亂地、無師自通地、糊裏糊塗地完成了性啟蒙。
第二次性描寫是在男女主人公,兩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化人黎月和梁相謙之間進行的,小說到了高潮,男女主人公都初嚐了成功的喜悅,也品味了人生的凶險,他們累了。愛情既已成熟,何不起而營造溫暖的小巢?
婚禮過後,剩下一對新人,黎月走向婚床,拉開花布幔,把自己合在裏麵。一陣窸窣之後,萬籟俱寂。新郎不願等下去了……
“走過去,靠近床,撩開布幔的一角,一陣暈眩的光亮幾乎使他傾倒。嗬嗬,嗬嗬……在那個鋪著粗花布單的小床上,裸露地側身臥著的是一尊聖體,一個臥佛,一個安睡的維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