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卷首引用了巴爾紮克的一句話:“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表明作者在這部長卷中是要書寫我們漢民族的“秘史”。一個古老悠久而龐大的民族從何寫起呢?當然隻能從某一個村落的家族著手。因為“家族”是漢民族分散在大大小小眾多村落的基本單位。家族“秘史”中凝結著曆史、文化和生命的脈動。
家族是社會結構的基本單位,它是社會形成的原始形態。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認為:“家族是隨時代而發展的,它分擔了人類經驗中的一切興衰變遷,是認識人類進步過程的珍貴標本”,所以家族的曆史往往就是社會進展或民族進程的縮影,積澱了深厚的曆史意蘊和文化機製。它與時代的變遷保持著距離同時又受到曆史腳步的強烈衝撞,成為曆史中被忽略的記憶。因此也就成了文學創作想象、探索、思考的廣闊空間。《白鹿原》的創作曆程就是如此,以家族的秘史及其風雲變幻為背景,以曆史變遷的步調為動向,以文化的嬗變為底蘊,以生命的脈動為行程,紐結成波瀾壯闊的曆史圖景。
文學眼光燭照下的曆史,已不再是曆史學家眼中的純粹的曆史,它更多地借助了思考和想象的翅膀,把曆史作為底色,勾勒出全新的藝術化曆史圖景,留給讀者的則是全新的曆史感受。這是一種跳躍也是一種創造。
《白鹿原》以曆史為參照坐標,在縱向上,展現了從清末辛亥革命、民國初期、抗戰到共和國成立近半個世紀的曆史行程,這是真實的曆史存在;在橫向上,選擇了位於渭河平原的白鹿原為曆史演變的舞台,以白鹿兩家三代的人生曆程為主線,描寫了眾多人物在曆史舞台上的悲歡離合、生死際遇、拚殺搏鬥、恩怨糾結的生活圖景。這是作者對自己所感知到的曆史進行解構、編碼、重組的創作過程,也是作者創造出的“真實”。因此,這裏的曆史僅僅是曆史參照下的曆史。
站在這樣的曆史視角上來展現20世紀上半期中國這幾十年的曆程以及人物命運的坎坷經曆,已在許多作家筆下生長出眾多的優秀之作。但文學創作的過程是不斷創新的過程,《白鹿原》的成功就在於作者思維和理念的創新。因此,站在曆史的角度上審視《白鹿原》,就不能忽略作者全新的曆史意識和曆史眼光,他打破了常規的思維定勢和已有習慣模式,以“家族的秘史”來探尋和洞察我們民族的精神史、心靈史、命運史、苦難史,突破了以往文學作品的立場和傾向,所以小說中的曆史題材更多的帶有作者自身“獨特的生命體驗”的色彩。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麵:第一,淡化了階級鬥爭中“兩極分化”的強烈傾向,幾乎解除了兩大階級的對立,一方麵對地主發家致富的經曆進行了較為客觀的描寫。例如白嘉軒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儉節約,並不是坐享其成;另一方麵,兩大階級之間的關係揭示的比較客觀。例如白嘉軒與長工鹿三的關係較為協調,有著手足般的情誼,而沒有明顯的階級對立。第二,沒有附和政治進行空洞的說教,對於政黨派別沒有簡單的讚同或否定,對於人物的評價也不是非好即壞的單一標準,更傾向於表達出複雜性。作者的曆史眼光不是停留在短暫的瞬間和表層上來審視和探討曆史事件、曆史人物以及政黨派別,而是持一種曆史的長期合理性的觀點對我們民族進行曆史性思考;不是明確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思想傾向,而是讓人物事件的本身發展來決定事實走向。因而從新的角度藝術地說明曆史發生發展過程中諸多的內在因素和內在規律,並塑造出了一批全新的藝術形象。第三,在再現曆史的真實中,對我們傳統的精神秩序進行了解構和重組。小說中敘述了家族宗法製度以及儒家文化最終走向衰退的曆史悲劇,但不是像以往的作品都呈現出對封建家庭和傳統文化的簡單批判和否定,而表現的是這種“悲劇”意識所形成的民族精神,正是這樣的精神支撐著我們的民族從昨天走來。因而以曆史的真實再現了封建傳統意識構築的精神支柱曾經發生過巨大的社會作用。這不能不說是對曆史重新言說中的全新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