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白鹿原》表達的是作者體驗和感悟到的曆史的另類真實,直述的是曆史的另類發現,這不是一種附和認同的人雲亦雲,而是帶有對我們民族深厚的曆史感情來描述風雨飄搖的曆史階段和古老關中的人生世相,透析了“我們民族的靈魂。”這是一種曆史唯物主義的樸素眼光,但卻是以作者個性化的曆史意識表現出來的。普通人不是曆史的表現者,卻是曆史的見證者,因此,他們普通的生活,遭受的苦難悲歡盡管沒有被曆史銘記,但像“秘史”一樣卻是曆史的真實寫照,而且更能客觀地反映出曆史的真實麵目。《白鹿原》不是英雄的曆史,是普通人的曆史,它以新的曆史眼光和曆史意識引起我們對曆史的重新思考。

《白鹿原》濃鬱的文化氣息向讀者撲麵而來,這種濃厚的文化底蘊,增加了作品的深邃和內蘊,淒美與蒼勁的表現力度,形成了“曆史——文化”的解讀範式,因而,曆史在文化中言說,文化記憶了曆史,曆史與文化的共融形成《白鹿原》渾厚的藝術風格。

《白鹿原》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家文化的全部要義植根於封建社會末期到新中國成立這半個世紀的曆史流程中,因此,儒家文化的心理結構和精神需求在這種流程中形成了新的曆史存在和文化存在,從而也就產生了具有曆史意義的文化衝突,即白鹿原的村落家族文化與現代政治文化的劇烈衝撞,而最終結果是村落家族文化被淹沒。這個過程則從一個側麵反映出中國曆史變遷的奧秘。

村落家族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特質,其思想核心是儒家文化。因此,在儒家文化影響之下形成的家族文化以及鍛鑄出的家族精神和人格力量,是《白鹿原》刻劃民族靈魂的重要的依據。這種文化視角摒棄了固有的精神圍牆,逃出了“尋根派”展示民族文化之根早已枯萎、腐朽的誤區,重新審視了以儒家文化為主體的家族製度下以人倫道德為主體的精神人格的勃勃生機與合理存在的原因,這是對曆史更為深刻的思考。因此,《白鹿原》可謂是傳統文化在關中地區的鮮活標本。讀《白鹿原》讓人似乎真的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這裏民俗風情自然淳樸,婚喪嫁娶曆曆在目,驅邪求雨的巫神文化以及倫理綱常,族規嚴格鄉約有條,晨誦抑揚……無不顯示出傳統文化指引下的井然秩序。文化秩序構築出了精神秩序,在儒家文化氛圍裏,白嘉軒便形成了獨特的精神人格。他是農耕社會宗法家族製的代表人物,秉承了傳統文化和傳統道德,嚴格遵守倫理道德,以“仁義”見長。而神奇的朱先生則滿身浸潤了儒家文化的精氣,具有深厚的文化修養,廣博的知識閱曆,智慧的哲學思想,淡泊的人生態度,曠達的心靈境界,清醒的政治洞察力,真誠的愛國理想。這兩種“神氣”無疑顯示了儒家文化營造的祥和和坦然。還有黑娃“學為好人、洗心革麵”的回歸,再一次證實了儒家文化驚人的精神力量。似乎正是封建秩序能延續久遠的內質。如果他們的人格與精神顯示了傳統文化的可鑒之處,那麼鹿子霖醜陋的人格和陰毒的舉動則顯示了舊文化與生俱來的沒落和低級。

因此,《白鹿原》展示的曆史是文化記憶的曆史。曆史在儒家文化的精神推動下,留下了真實也留下了感動。真實的是傳統文化曾經顯示出了強大的生命力,同時也有腐朽落後之處;感動的是文化記憶中的曆史真實仍有人言說。《白鹿原》的這種探尋是一種有力的證明:對於曆史的審視,應站在曆史真實的角度上,以開放性的眼光麵對曆史。同時這段文化記憶給了我們更多的反思,為什麼現代文明製約下,如鹿子霖一樣卑劣的陰魂並未泯滅,依然在昂首挺胸的遊蕩,而白嘉軒身上傳統文化的正質卻被很多人丟棄?我們構建的現代文明是否也應該揚長避短而不是一味指責傳統文化的消極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