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燕娘又有孕了。將近臨盆,道此番必定又是男喜,到箱中去撿繈褓的小衣,因撿著昔年所繡的七子圖。內中有一幅透油的,原是與鳳娘換的。看了,心中忖道:“這一幅原是林家的,果然不順,如頭胎溺了三個女。虧得母親描過,如今生了壽春。正在想念之時,隻見周才娘子走來,燕娘便隨手兒將油透這一幅繡譜付與周才娘子道:“這譜是我做女兒的時節繡的,如今用它不著,你拿去用了罷。”周才娘子接了而去。
到次年二月初三午時,燕娘又生一女。宮芳道:“如今便收養了罷。”燕娘道:“看得你兩個姑娘,隻要劫取娘家;兩個姑夫,隻要笑話我們,收了她,苦了壽春。隻是溺死了罷。”宮芳因妻子要溺,道:“兩次提水不利,如今叫周才抱到城外僻靜處,撒在河邊,料她也活不成。”周才娘子抱了女孩,便到自己房中,私下把一件天藍舊棉衣包了女孩,叫丈夫到河邊去放得好些,或者有人收養,救了她一命也好。隨即又將這一幅油透的繡譜包在外麵,以防日後相逢。周才到城外,果然放在好處不提。
且說城外有一個窮漢,姓鮑名良,同妻單氏。年有四十,並無子女,所靠捉魚營生。是日五更,拿了魚網出門,欲往江邊打魚。走過河邊,聽見孩子哭聲,近前抱起來,是一個血孩,將手一摸,是個女兒。想道:“我家婦人日日燒天香,拜觀音,求一個男女,不能夠得。好歹抱回,與我婦人商量,萬一養得成人,日後也好靠老。把血孩藏在懷中,提了魚網回家。天還未明,單氏點起燈來看時,隻見端端正正、秀秀麗麗的好一個孩子,歡喜無極。又見外麵包著一個繡譜,雖然油透,但覺彩色煌煌。鮑良道:“此必是富貴人家女兒,因多了,故此拋棄,可將繡譜存著,日後或有相逢也未可知。”單氏解下誘譜,將血孩緊緊抱在懷裏,溫存一晌,那血孩竟嗤嗤地睡去了。單氏道:“替她取個名。”鮑良道:“日後招個折桂的丈夫,叫桂娥何如?”單氏道:“便是。”漸漸天明,鮑良到鄰家討些乳來放著,吃了早飯,又提了魚網,拿個籃兒,到大河邊。看見河中一處有許多水泡發起來,就立定了,撒手一網打去。見網中來得豁辣,就脫衣下水去摸。摸著是一個大魚,用力將網兒拖將起來,原來是個鯉魚,約來竟有二十斤。鮑良打了兩個寒噤,忙忙穿衣。河中有一隻畫船咿咿喔喔地搖來,那人看見,叫一聲:“鮑阿哥,你今日造化,捉了這個大魚。”鮑良抬頭一看,原來是梅翰林府中的大叔姚三官,回言道:“便是,今日果然造化。請問姚大叔往哪裏去?”姚三官道:“我們梅老爺的小官今日上學讀書,去接相公開館。這魚我們府中要買,你可拿去我老爺買了,決不虧你的。”鮑良道:“既如此,我就去。”隨即把籃盛了魚。見魚兒一跳一躍,把魚網壓在上麵,一竟入城,走到梅府門前。
原來梅翰林單生一子,年隻七歲,是頭一次上學讀書,特選二月初三,是文昌生日開館。要祈禱文昌,牲醴俱已全備,隻少一尾鯉魚,已著管家們到街坊尋覓,不能湊巧。梅翰林領了兒子裏邊踱出來,意欲候接先生。走到門邊,鮑良叫一聲道:“梅老爺,買魚嗄?”就把籃裏的網兒提出,那鯉魚便一跳跳入梅翰林檻中,連躍四五躍,有二尺餘高。梅翰林見了,歡喜無極,想道:“我兒今日上學,這分明是魚躍龍門之兆。況且我尋鯉魚,如今送來湊巧。就叫小使進內,要夫人稱銀一兩出來買魚。小使進內,一刻兒拿了一塊紋銀出來。梅翰林也不稱銀,也不稱魚,竟遞與鮑良。鮑良便打個喏兒,拿了網籃,一路出城,想道:“我從來捉魚沒有今日這樣造化,這分明是桂娥的福氣,剛剛抱了進門,就得這個彩頭。此後鮑良日日捉魚有利,積了四五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