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辭:
溺女生男情意足,笑伊誤認藍田玉。哄集滿堂人,誇張我壽春。紅顏非薄行,漁郎實有幸。今日輒中鯫,將來上玉樓。
《菩薩蠻》
且說宮度因提水倒在池中,虧得錦雲看見,慌忙轉身報知親翁親母。合家跑到池邊,隻見兩隻腳兒露在水麵。管家們忙忙脫了衣服,落水去拖得起來,已是半死貨了。一家驚得沒法,又是錦雲說道:“我們鄰家有一個學生,去年七月間落水溺死,見一位針灸先生,將他臍上灸了幾回艾火便活。如今何不快把艾灸。”宮音聽了,忙忙取出艾來,對臍灸下,口中便吐出水來。炙得六七火兒,人已蘇醒。燕娘在床聞知,吃是一大驚,恨心切齒道:“此女剛才生下,幾乎克了父親。這親惡命,斷留不得。”此時連那蹺腳丫頭都到池邊去看,房中並無一人。燕娘隻得自己撐將起來,將銅盆中洗臉的殘水傾在血馬子中,照依前法,顛倒悶死。可憐兩個嬌娃,又入血汙池地獄了。燕娘受驚,又起來用了力,敗血暴崩,殞去半時方醒。隻見丈夫是周才夫婦扶上樓,走進房來,敢在床上睡著。看來是一對現世的夫妻。當晚錦雲回家,對鳳娘說道:“我苦勸姨娘不聽,姨夫如此如此,姨娘如此如此。”鳳娘歎氣道:“咳!這也是天有眼。他定要顛倒溺女,自己也顛倒入池。妹子笑我收女,如今若非我的女兒,此時夫不能見妻,妻不能見夫了。”
宮音夫婦見兒子媳婦如此行徑,也隻是沒法。到得一月之後,宮芳與燕娘方才康健。時光迅速,又度一年。燕娘身又懷六甲,新年正月初五,果然生下一男,滿門歡喜。自家喜的是男,下人喜的是不消說了。眾親鄰賀三朝,慶滿月,俱不必說。因是正月新春生的,取名壽春。又尋了一家乳母在房撫養。漸漸又是新年,正月初五是壽春周年,宮芳與燕娘早已商議兒子拿周,預先備了許多品物。初四日下帖,廣接親鄰。初五日,親鄰自然來賀,大眾齊集。宮芳叫管家中堂鋪下兩片紅氈子,上鋪神了許多物件:上麵烏紗帽,並著皂靴;下邊紅圓領,相依寶帶。琴棋書畫,列在東方;金銀寶鈔,排居西首。筆墨邊兩朵宮花,紙硯上一顆印子。福祿壽三個金鈴,三星拱照文武第。兩片銀牌,兩路功名。正是:
一生造化憑君手,萬裏風雲在掌中。
燕娘把壽春穿戴得齊齊整整,頭披了角袋,上係著無數珍珠;身穿大紅衫,中繡著許多花草。宮芳抱出來,放在紅氈中間,眾親滿堂圜坐了,看他拿著恁的東西。隻見壽春在紅氈中間頑玩耍耍,竟爬到上邊去,一手兒將烏紗小帽拿了。眾親皆鼓掌而笑。又見他頑玩耍耍,轉身爬到下邊來,左手兒將圓領扯一扯,右手兒將寶帶提一提,又呆了半晌,轉身向上麵,將小皂靴兒捧在臉前。眾親鄰合家大笑,聲聲喝彩。喜殺了簾子裏的燕娘。有些獻媚的鄰人說道:“宮第先生的令孫,他日必然聯發科第。”有些趨承的親戚說道:“逄老先生的令甥,他年決然連中三元。”
那宮音與逄年心中也忖想道:果然古怪,偏不去拿別物,倒單去拿那紗帽、圓領、寶帶、皂靴。此時,鳳娘也接來在簾內。因昔年燕娘回門時,別後到家,便叫丈珍娶了一房妾。上年正月十三,也生一子。因是上燈夜生,取名登郎,如今也近周年了。逄外公高興,對林蘭道:“可將登郎也抱出來拿拿看。”林蘭心中想道:“拿得好,未見得如何。萬一拿得不好,徒被親鄰見誚。回報逄年道:“拿它無益,這也不必的。”
隻見簾子內丫鬟抱了出來,逄外公雙手提來,放在紅氈中間。登郎也頑玩耍耍,一竟爬到宮花邊,將筆墨兒拿了,又頑頑耍耍,一竟爬到紙硯上,將印子兒拿了。眾親鄰見拿得小器,俱不歡笑。宮音勉強稱讚兩聲道:“林外甥也拿得好,也拿的好。”內中有一個鄰人道:“拿了筆墨,日後會讀書的。”又有一個鄰人道:“拿了印子,日後也做官的。”稱讚一句,覺得淡淡無味。此時,宮芳還有兩個姐夫在座,向與宮芳不投,見內侄兒拿了紗帽圓領,默默無言,心中以為未必其然。如今見林家登郎拿了筆硯印子,便撫掌大讚道:“妙!妙!林侄兒他年必是翰苑名儒,腰懸印綬之品,恐吾家內侄不及也。”宮芳不悅,眾親民覺怪他多言。宮芳即喚管家們將物件收進,收過紅氈,隨即排宴。是日,眾親們行令猜拳擲色,直鬧到不亦樂乎,然後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