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也和我一起看新聞,我說,這些城管執法人員,今天特別嚴格。我正要說話,小吳興奮地評價說:這樣做好。看看這些人還會不會隨便亂扔東西。
其實,我正要說的是,執法人員可以處罰女孩將蛋皮撿起,但罰款是不對的。因為處罰權非常模糊。如果亂扔東西汙染了環境,那麼,開車排放尾氣的人呢,在大街上製造噪音的人呢,甚至再說得苛刻一些,穿睡衣上街破壞大街形象的人呢。最重要的是,這些罰款的去向,是不是要公告百姓,最後是進入了私人的腰包,還是進入了公共環保服務係統了呢。
當然,我不能和小吳說這些。他激情不已地讚美,狠不能自己生活的城市幹淨、整潔。誰能說這願望不美好呢。誰能否定這想法不是積極的、向上的呢。隻是,每一件事情背後都隱藏著難以言明的悖論。
不知怎麼的,那天,我突然想到小區的那塊黑板。問小吳,那上麵的字,是不是他寫的。
他用手撓撓頭,羞澀地說,是。我連忙誇獎他的字寫得好。他像個孩子,幹活很賣力。幹完了活,還把我廚房裏他弄髒的案板擦拭得幹幹淨淨。
黑板上又一次出現了我的名字。這一次名字寫得不好看,有些沒力氣,就像半蹲在一個角落裏去伸手撈一個丟失的東西一般,差一點點距離,無論如何也夠不著。看到我的名字時,我就想到這樣的情形。
是早晨八點鍾還差一刻的時間,陽光已經鋪滿海口,像熱情的歌聲。值班的保安是個胖子,偏於中年。他說話卻是軟綿綿的,大概是海南本土人。我問他,黑板上的特快專遞呢。黑板上有兩個名字,前麵大約是個女人。叫做吳潔。那兩個字也不好看。潔字的口字部分沒有合攏,像張著嘴巴的一隻鳥。
我曾經有一陣子沉迷於心理學,對關乎人的眼睛、嘴巴和內心的話語以及字眼,均有敏感過分的洞察力。譬如,我常常用莫名其妙的原理猜測別人。譬如一個人的名字裏“口”字部首較多,那麼,我便會猜測:此人擅長說話。或者內心裏隱藏著無數的話語,需要表達,要麼,她成為演說者,自然,也有可能成為怨婦。要麼,她成為作家。之前,我的朋友中,有一個叫周潔茹的女作家。這次,這枚叫做吳潔的鄰居,也讓我無端地猜測起來。
胖子保安沒有鑰匙。我不能取出特快專遞。便聽從了胖子的話,坐在一張小椅子上等。說是一個女的有抽屜的鑰匙,她出去買早餐了。
早晨的時候,小區裏的人並不多。我認識的幾個人都走了。借我錢財的東北老婦人大約回了老家,已經好久不見她了。
有一個妖媚的女人從一棟樓裏閃出來,她把保安的眼睛吸引了。我看到保安眼睛裏的欲望,保安看我看他,別過臉去,用腳把地上的一口痰塗了。
那個買早餐的女子遲遲不來,我的時間像陽光一樣,從樹縫裏滲漏下來,時間的走動像一群會搬家的螞蟻。一陣風吹過來,我聽到時間在地上爬動的聲音。
叫吳潔的女子竟然是個時髦的年輕女孩,她大約搬到這個小區裏不久。她也和我一樣,來找她的特快專遞。我聞到她身上飄來的香水味,有些像木頭,又有些像煙草,那香味並不固定,閃爍著。她的手機鈴聲是一個孩子的哭聲,聲音很大。突然炸響,讓人頗感到不適。想不明白她為何用這樣奇怪的鈴聲。
她接電話的時候,身體擰成一股麻花,一直擰著。她的腳尖點著地,往一邊旋轉,又旋轉。我和保安兩個一起擔心她會不會因此摔倒。她拿捏得很好,像個圓規,雖然一直旋轉,但中心的腳針紮地很穩。
等得不耐煩了,她先走了。她的手機剛停下就又響了。她走路的姿勢好看,走了很遠,依然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保安和我無話可說,在地上找螞蟻,用一根長長的木棍驅逐。他大約時常玩這種遊戲,他很投入。
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我站起來,用腳踢了一下旁邊那隻露出海綿的沙發。說:怎麼還沒有回來。我還要趕上班。
保安頭也不抬地說:快了。要不你晚上回來再看。
我承認,我是個好奇的人。知道我地址的人少而又少。有誰會給我寄特快專遞呢。我甚至惡作劇地想,會不會一封獲獎通知,諾貝爾、六合彩、五好男人、腳趾不是十分臭等,不管什麼獎,隻要獎金豐厚,我都會準備千字答謝詞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