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黑板掛在保安亭旁邊的牆上,不是十分大。卻也懸掛得周正,四四方方的。
每一個月初都會寫上催促住戶或者租住戶繳納水電費及物業管理費用的通知,內容大同小異,字竟然不難看。這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情。
個別時候,黑板上也會寫一些數字加減的公式,一看便知道是物業公司職員算賬時隨手寫上的,數字歪斜著,直到一場小雨來,洗淨。
雨水過後的黑板有著歡喜一樣的透亮,那是吸納一切色彩的黑,是態度決絕的黑。我常常在看到黑板的一瞬間想到純潔的物事,相較之下,其他顏色都摻雜著莫名的利益,曖昧不明。
小區裏的人,除了兩枚同事,多數都是陌生的。又或者是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個低矮的男人,開一輛屁股龐大的汽車,他仿佛脾氣好。總是對著那個姿色並不出眾的老婆訕笑。他們有一個女兒,總是哭。我見他們的次數較多,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遇到他們。我在陽光裏伸懶腰,我數別人家陽台上衣服的數量,特別無聊。我需要等同事一起走。這個時間,他們便出來了。每一天的順序都不變化的,男人把垃圾倒掉後,回來開,女人和孩子隨後出來。
我們樓洞的陌生人較多,樓上有一個吹笛子的孩子,他喜歡在夜晚吹。斷斷續續的,有兩三年了。私下裏,我喜歡過他對聲音的堅持。但也討厭過,我覺得他太笨了。我幻想他很快就能成為一個熟練的吹奏者,把夏天的炎熱吹走。但是失落得很,他像一隻蟬,每天重複單調的樂符,像個認死理的爭吵者。
還有一個東北老婦人,在樓道裏經常遇到,也說少量的問候的話。“出門了”,“回來了”,“買了菜”,“吃過飯了嗎”……她借過我一百塊錢,時間很久才還。借錢時說是馬上還的,但她仿佛是忘記了。以後見到她,她完全沒有提過錢的事。我甚至猶豫過,要不要提醒她。後來覺得錢太少了。
每一次和她在樓道裏相遇後,我都會想起一百塊錢可以買一套張愛玲的全集,還可以去明珠廣場的八樓吃十碗刀削麵,還可以在福山咖啡喝五次咖啡(當然是我一個人)。想多了,又會笑。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四十餘天也說不定。東北老婦突然來還錢了,解釋的話也很簡單,說是兒子出了事,一直不能給她打款。她的話很東北,說“卡”在那裏了,錢就是來不了。
我自然笑著接過來,說,沒事沒事,我都忘記這回事了。然後一邊送她走一邊覺得自己真虛偽。是啊,我不但沒有忘記,還天天盤算著一百塊能吃多少碗刀削麵。
果然,拿到錢的那天晚上,去吃了刀削麵。
在黑板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在角落裏,有些正楷。依舊不錯。我猜測是收水電費小吳的字。他喜歡穿迷彩服,睜大眼睛看人。他眼睛大。頭發三七分開,樣子挺英俊。有一次他去我那裏抄水表和電表的數字,看到我堆在沙發旁邊的書,十分羨慕。說了一堆恭維的話,大概想要表達他以前也喜歡看書。
過了幾天,他帶著工具來敲我的門。我有些驚訝,問他有什麼事。他笑著說,你那天不是說要一個水閥嗎。我今天沒事,過來給你加。
他一隻手拿著一個電鋸,另一個提著一個黑的工具包,正是中午的時候,有些熱。我一愣,突然想起抄水表的時候我們的對話。我也隻不過隨便說一句,讓他有時間幫我加一個水閥。那天我大概有一些文字需要處理。不希望他打擾,連忙抱歉地說,我沒有買水閥,還要換一個水龍頭,現在正用的水龍頭一直滴水,夜晚安靜的時候,我聽得真切,像是有人在舞蹈一般……
他把鞋子都脫下來了,光著腳,他習慣這樣,光著腳板進別人家裏,以示禮貌。聽我那樣說,便羞澀起來。他下意識地往我的房間裏伸了一下脖頸,像是確認一下我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總之,他大概以為我房間裏有別的女人。笑嘻嘻地離開了。
第二天,我便買了全套的工具,他卻又沒有時間。直到一個周末,他才帶著上次的家什來。他光著腳進來,在我的房間裏來回走了幾圈以後,確定了他的方案。
我打開電視看,海南新聞,先是一些領導在街上撿煙頭,打掃衛生,然後是檢查街道。有一個女孩子,一邊吃鵪鶉蛋一邊隨手將蛋皮的碎塊丟在路上。自然,她被城管執法的隊伍揪住,先是命令女孩子回過去,將自己丟的碎蛋皮一點點撿拾幹淨,然後又開了二十元的罰款,然後又處罰女孩再打掃十米遠的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