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冷月千山之騷雅名士薑白石(6)(2 / 3)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疏影》

苔梅枝梢綴著梅花點點,如玉晶瑩,兩隻小小翠鳥兒在梅花叢同宿雙飛,人卻孤單無伴。客旅他鄉時見到她的倩影,像絕世佳人倚著修長的翠竹,在夕陽斜映籬笆的黃昏中默默守望。當年那擅彈琵琶的王昭君遠嫁匈奴,不習慣北方荒漠塵沙,暗暗懷念著江南江北的故土。月下那環佩的叮咚響聲也許正是昭君魂魄趁月夜由塞外歸來,幻化為眼前梅花的幽魂,縹緲孤獨。

還記得南朝時壽陽公主“梅花妝”的深宮舊事。壽陽公主在“人日”那天,睡在含章殿簷下時,梅花曾經飄落到她的額上,拂之不去。宮女們競相仿效這美麗清絕的“梅花妝”。不要像吹落殘花的春風,不憐惜這盈盈可人的梅花,依舊將它風吹雨打去。要及早像漢武帝金屋藏嬌那樣,在梅花盛開時就嗬護備至,讓她有一個好的歸宿。若是因護花無力任那梅花隨波飄零,卻又怨那玉龍笛吹奏出《梅花落》那樣的哀曲,到梅花落盡時再尋覓她的幽香,恐怕隻能在小窗梅花圖中見到她的芳容了。結句“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寫月色日光映照在窗紗上的竹影梅影,是一種“天然圖畫”。

《疏影》融合了幾則典故,以美人喻梅,又以梅花寓人,寫出梅花的仙氣和靈氣,絕非人間凡品。“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描繪了一株古老的梅樹,樹上綴滿晶瑩如玉的梅花,與翠禽相伴同宿。苔枝,長有苔蘚的梅枝。綴玉,梅花像美玉一般綴滿枝頭。這三句用了一個典故,講的是隋代趙師雄在羅浮山遇仙女的神話故事,見於曾慥《類說》所引《異人錄》略謂:隋開皇年間,趙師雄調伍廣東羅浮,行經羅浮山,日暮時分,在梅林中遇一美人,與之對酌,又有一綠衣童子歌舞助興,“師雄醉寐,但覺風寒相襲,久之東方已白,起視大梅花樹上有翠羽剌嘈相顧,月落參橫,惆悵而已。”原來美人就是梅花女神,綠衣童子大亮以後就化為梅樹枝頭的“翠禽”了。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三句引出第二個典故,即詩人杜甫筆下《佳人》一詩中的佳人形象:“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這位佳人是詩人理想中的藝術形象。薑白石先寫了“客裏相逢,籬角黃昏”,透出一種漂泊風塵遇故知之感,又顯出被冷落與年華遲暮的情感色調,再以“無言自倚修竹”來喻梅花品性高潔,絕塵超俗,孤芳自賞。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寫梅花原來是昭君精魂所化,化用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之三:“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麵,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環佩空歸月夜魂”,昭君的月夜歸魂“化作此花幽獨”,化為了幽獨的梅花,為昭君漂泊的魂靈找到了歸宿。這一句隱寫那位合肥女子在亂世飄零中已不知何處。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用壽陽公主典故。“蛾”狀眉形細長;“綠”指眉色青黛。均以形容詞作名詞指代女子眉毛。《太平禦覽》引《雜五行書》雲:“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簷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後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寫出了壽陽公主嬌憨之態,也寫出了梅花隨風飄落的輕盈之貌。這個景象可能喚起白石對過去和戀人在一起某個情境的美好回憶,字裏行間有了一種活潑鬆快的情調。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這裏用到漢武帝“金屋藏嬌”典故。《漢武故事》載,漢武帝劉徹幼時曾對姑母說:“若得阿嬌作婦,當做金屋貯之也。”“盈盈”是儀態美好的樣子,這裏借指梅花。“莫似春風,不管盈盈”,則是殷切的呼喚,“早與安排金屋”,更是熱切的希望。可是到頭來,“還教一片隨波去”,花落水流,徒有惜花之心而無護花之力,梅花終於又一次凋零了。“卻又怨、玉龍哀曲”,可以看作是為梅花吹奏的招魂之曲。馬融《長笛賦》:“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故“玉龍”即“玉笛”。李白詩雲:“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哀曲”當是《梅花落》那支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