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薑白石都無法忘懷臨別時戀人的叮囑:公子可要早些回來嗬,怕我這孤獨的紅萼花兒無人為主。最後那一聲“早早歸來”的叮囑,足以讓薑夔柔腸寸斷、肝膽俱碎,縱使用天底下以鋒利著稱的並州剪刀,也難以剪斷這千絲萬縷的離愁。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兩句化用了《雲溪友議》中記載的唐代韋皋、玉簫的愛情故事。韋皋年輕時遊江夏雲夢澤,愛上了好友薑使君家的侍女玉簫。兩人分別時,“因留玉指環一枚,並詩一首”,相約五至七年後前來迎娶。玉簫癡心苦等,到了第八年仍未見韋皋來。最後玉簫歎道:“韋家郎君,一別七年,是不來矣!”便絕食而死。薑氏憫其節操,將玉環戴在其中指上一同埋葬。
薑白石在此以韋皋自指,但意思正好反過來,表明自己不會像韋郎那樣負約。韋郎離開了,怎能忘懷那玉環的臨別叮囑?他永遠不會像韋皋那樣一去不回。
真是這樣嗎?
事實上,發生在公元1191年春天的這一次離別,極可能就是薑白石與合肥女子的最後一別。
就在薑白石轉身準備上船的刹那,合肥女子仿佛感到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感到情郎的麵容與身影一旦背過去,那種一輩子想等終未等到的東西,可能就永遠地不會再屬於她了。
是的,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一種宿命般的悲涼之感,讓合肥女子突然有種酸楚、絕望以至窒息一般的感覺。那一句注定要感動曆史、感動無數人們的癡絕情話終於脫口而出:
“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
當時,合肥女子想必是用哽咽顫抖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我深信,這最後一別的情話一定發自合肥女子的肺腑深處,帶著一個孤弱女子的全部柔弱和癡情,帶著一個紅顏知己對情郎托付終身的一往情深,同時也帶有某種不祥的預感和淒絕心情。
女人的直覺常常是很敏感的。如果說“擬將裙帶係郎船”是合肥女子今生今世最為癡絕大膽的驚人舉動,那麼“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則是她今生今世最為蕩氣回腸的癡情話語,也可能是她留給薑白石的最後一句話。這其中又何嚐不是合肥女子發出的強烈暗示:郎君啊,妾身等了你十多年了。“思君令人老,軒車何來遲。”如果你再不來迎娶我,也許你將永遠失去我了。
當年合肥女子“擬將裙帶係郎船”是想留下薑白石,卻最終沒有留住。而合肥女子說出這絕望傷情的話語,就是想等薑白石卻最終沒有等到。最後,她終於沉痛地把背影留給了情郎,也留給了曆史。
“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這句話足以讓八百年前的薑白石為之心碎,也讓今天的我們為之唏噓感歎。
一個癡情女子的形象就此站立在我們眼前,久久揮之不去。
從小序看,這首詞寫於1191年,通常認為白石生於1155年,這時他三十七歲。根據夏承燾先生考證,這一年陰曆十月,合肥女子已經另嫁他人了。薑白石是在二十歲左右認識合肥的這位女子的,這段纏綿悱惻的愛情長跑持續了十多年。
在這期間,薑白石多方求官不成,經濟拮據,後來投奔千岩老人蕭德藻,入贅為千岩老人的侄女婿。從白石詞來看,他的婚後感情生活也許並不如意。靠著詩詞才華和音樂修養,四處為幕府清客。當年合肥女子的裙帶雖未係住白石的船,卻永遠係住了他的靈魂。薑白石雖然沒有能回到合肥女子身邊,他的魂魄、他二十多年的深深眷戀都化作了那二十多首催人淚下的情詞,讓合肥女子的美麗身影永遠搖曳在曆史與歲月的天際。
金兀術攻破合肥之後,薑白石再次來到赤闌橋畔遍尋那對姐妹時,卻再也不知所蹤。溫暖的手指再未撥響琵琶琴弦,望穿秋水的疼痛抖落一地殘紅。
黃昏晚,琴停筆枯,塵埃落定,一切如鏡懸空。愛斷情傷的薑白石隻能仰天長歎:“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三十五、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
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徵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石湖宅南,隔河有圃曰範村,梅開雪落,竹院深靜,而石湖卻畏寒不出。